刘奇武
新居在老家百园庄落成时,我亲手在自家院子里栽下了一棵比拇指稍粗一點儿的丹桂树。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拖二,一蔸根须上分叉了两枝茎秆。属典型的连理枝、鸳鸯树,又叫相思树、生死树。
两棵小树苗就这样紧紧地相依相偎,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患难与共,历经无数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栉风沐雨,如今长成了浓荫蔽日、宛若伞盖的大树。
于是,桂树下多了一副铁艺秋千,多了几把藤条休闲椅,多了几盆木制花池。
每年的八九月间,随着秋意渐浓,含苞待放的花蕾会绽出夺目的光彩,既疯狂又热烈,令人猝不及防。桂花如一颗颗金色的宝石,镶嵌在绿松石般的树上,灿若繁星,十分耀眼。这时候,房前屋后,室内室外,遍地充盈着一片馨香馥郁;天上人间,山川田野,到处溢满了清馨幽醇。沁人心脾的清香自然无须言表,只看那些纷纷驻足相闻的路人,欲步又止,一脸痴迷醉恋的样子,似乎误入了人间仙境。
几窝不甘寂寞的小鸟也来凑热闹,约莫有二十来只,不断在枝间上下跳跃,嘴里发出密密匝匝、似懂非懂的鸣叫声,时不时用尖长的喙频频啄食着鲜嫩的花瓣。附近的人稍有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或响声,立刻会引起鸟儿一阵惊飞,倏地冲向天空,掠过田野。
惊鸟的翅膀扑簌簌抖落下来的花尘,像是下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花雪,飘飘洒洒全粘在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想躲闪都来不及。这景象,恰如置身一场隆重而经典的婚礼,面对铺天盖地扑面而来的花屑,新人及宾客心甘情愿地接受彩筒喷出的五彩缤纷的彩纸的洗礼。
强烈的感官冲击,或许是一种久违的等待,或许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振。顷刻之间,让人陡生沐浴花雨下的酣畅淋漓。
我想,这是不是生命存在的一种样式?或者是在日常的鸡零狗碎中,人们心里渴望的另一种生活的仪式感?我虽不敢妄评,但平心而论,凡是感性动物的人类,在不同的人生节点,都有不同的人生花季,只不过没有去及时刷新自己的感受和认知而已。
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唐朝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夜桂子》的佳句:“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这怒放的生命与盛世的美景,吟唱着家园的赞歌。此时此刻,我没有任何理由不醉在这繁花时刻。
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喧嚣尘世间,有这样一处属于自己的花香庭院,饱含浓郁,乐享温馨,夫复何求?这时,风儿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裹挟着浓浓花香,满世界播撒芬芳。慷慨的桂花浓香,如闪闪金星弥漫在平实的生活里,谁说这不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我家这棵桂树,合二为一,相拥而生,相抱而长,寓意深长,造型别致,自然有不少人上门求购,价格曾一度攀升到3.6 万元。我始终不为所动。
然而,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去年下雨的一个晚上,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夜,又归于沉寂……
清早起来,我才发现那棵桂树倒伏在地,枝断叶残,院子里一片狼藉。
一棵拥有28 个年轮的桂花树,与我相伴了28 个春秋,终因树体分叉,头重脚轻,难以承载厚厚的新生枝叶的重量,经不住狂风暴雨的摧残,最后凋零了。
我又亲手新栽了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