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宗
湘西腊肉,应该是很特别的一种特产,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凤凰姑娘,看见了腊肉就像看见了新年,一股年味儿。它的制作过程,也是异常复杂,挑时间挑地点也挑人。
小时候隐约有模糊的印象,就是一口很大的粗瓷缸子是专门用来腌腊肉的,半人高,直径大约一个半手臂长,平日里倒扣着放在杂物间,腊月冷透骨头时便拖出来洗净待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雷打不动是用来熏腊肉的,开始是搭个小棚子,简陋且烟火气浓厚,后来爷爷把杂物间改装了一下,变成专门熏腊肉的屋子。一过冬至进入腊月,爷爷跟相熟的杀猪匠订了80~100斤上好的猪肉,切成4到5斤的长条状,全部放在一个大盆子里,然后就开始抹料,这个“料”是很关键的一步,家家都是那么做腊肉,但味道出不出彩,适不适合保存一大半的原因就在“料”了。这个时候家里的大擂钵被搬了出来,八角茴香花椒桂皮肉桂全部手工用礌石擂成细颗粒状,一般是父亲和二叔来擂,直擂到最冷时节额头上也附了一层白毛汗方可,用搅拌机打可不行,香味出不来。然后混合适量的盐在锅里干炒,一般是一斤肉二钱盐,再把来之不易的料细细抹在猪肉上,抹好几层,一块一块垒好整齐放在大缸子里,腌制5到7天,再用铁钩钩住放在熏房里熏,熏肉的树枝有时是买来的,要想味道更好就得用自己在山上砍的各种杂树枝,然后火不能断地熏制15到20天,这才算完成。
对于腊肉,印象最深的一次应该是初中的时候,那年下了好几场大雪,二叔因为家里出了些变故一个人去北京做生意,两年没回过家了,后来确定那年要回来过年。
父亲闷声磨好镰刀带着我专门去山上砍熏制腊肉的树枝,父亲费力地爬树,还得防止树杈撞到眼镜框,干净的羊毛衫上沾满草木屑,但还是硬要爬上去砍中上部的树枝,新鲜的茬口冒出一股股松柏香,父亲费力把一大捆树枝一步步拖回家,全然不顾手也磨破了,又跑到井水前田孃家要了些橘子树。我蹲在院子里看父亲和爷爷忙前忙后,此时肉也已经腌好,用大铁钩一块块挂在熏房里,引了火后院子里慢慢有了草木烟火香,接下来的18天要时刻注意添树料保持阴火……
二叔回来那天,一家人围着向火吃饭,他抱着碗凝神良久,用筷子夹起一片腊肉放进嘴里,眼泪就那么扑簌下来,二叔性格不太安分,年轻时全国各地都跑过,与人打架讲狠从没输过,是铁铮铮的湘西土家族汉子。一個大男人,山一样的男人,嘴里还含着腊肉就那么哭成一个孩子。三叔偷偷在抹眼泪,父亲只是眼眶红着一声不响地抽了半烟灰缸的烟头。其实回归本质,食物也是一种爱的表达,哥哥费尽心思找最好的食材做最用心的食物,只是为了让远归的弟弟不觉陌生。他们不善言辞,但情意全在酒里肉里。
食物不会讲话,但是有魂有魄。人可能会到处流浪习惯漂泊,走坏很多双鞋,扔掉又捡起很多个叫“异乡”的故事,但食物不能也不会。
食物不会流浪,融着故乡的月亮就这样执拗地生根了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