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桥畔的错误抉择

柏坚　汤琼　包婧

“轰”，一声闷响打破了十字桥畔的寂静。

只见一名女子腾空而起，又从空中落下，重重砸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部，再从车顶跌落车尾。

肇事者匆匆下车，发现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随即拨打了110。警方很快抵达现场。

肇事者名叫李念，她告诉交警，自己着急去朋友家，加上夜晚视线不佳，一不小心就撞到人，并声称自己不认识被害人。可当公安机关侦办这起交通肇事案时，有人却说肇事者与被害人丈夫是情人关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纠缠十年的“畸形”恋情

事情要从2011年说起。彼时，年仅16岁的李念因无法融入校园生活选择主动退学，被家人说了几句后心中不悦，想找人聊聊天。一天，她通过微信“摇一摇”认识了顾大顺。那时的顾大顺42岁，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妻子孙小红贤惠能干，儿女健康懂事，家庭关系和睦融洽，与孙小红共同经营的店铺也是生意红火。

聊天过程中，顾大顺简单向李念介绍了自己家庭情况、爱好钓鱼等，在得知李念也喜欢钓鱼后，便热情邀请李念到家里玩。后来，李念去了顾大顺家，两人发生了性关系。不过，按李念的说法，起初她不大愿意，有点被强迫。之所以没有报警，是因为当时胆小，怕惹事。

不过此后，李念和顾大顺保持密切来往，逐步发展成了情人关系。2016年左右，孙小红偶然发现这段婚外情，为此和顾大顺大吵一架。顾大顺顾及家庭，和李念约会的频次少了一些，但不伦之恋的诱惑战胜了理智，他始终没有结束这段感情。

“地下恋情”被发现后，李念反而无所忌惮，时常借买东西的名义去顾大顺和孙小红的店铺里找顾大顺，还时不时把自己钓的鱼送过去。孙小红对此心知肚明，但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是一个传统型的贤妻良母，不仅没有因为顾大顺出轨的事提过离婚，在孩子们和娘家人的面前也极力维护着丈夫的“好男人”形象。

慢慢地，李念开始讨厌这样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她想要光明正大地和顾大顺生活在一起，还盘算着怎样才能达到目的。2020年5月，李念第一次提议让顾大顺离婚，顾大顺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孙小红年龄大了，肯定不同意离婚。此后，李念步步紧逼，多次向顾大顺提出让其离婚，跟她共同生活，不过顾大顺都搪塞应付过去了。

商定制造一起交通事故

2021年7月11日晚，顾大顺和李念幽会期间，李念旧事重提，反复追问顾大顺是否有办法长久生活在一起。顾大顺沉默许久，竟给出了令人咂舌的答案。

顾大顺提到，岳母最近身体不好，孙小红隔两天要回趟娘家探望岳母。因为距离不远，孙小红每次都是步行回去，走的路线也是固定的。途中，她会经过一座十字桥，过了桥向东的路段没有摄像头，可以在那里制造一起交通事故，由李念开车撞死孙小红，一定天衣无缝、无人怀疑。

（图片来源：CFP）

聽到这里，李念有一丝犹豫，毕竟人命关天。但一想到只要孙小红在世一日，自己就不能与顾大顺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李念鬼使神差地接受了这个荒唐又可怕的提议。

随后，顾大顺和李念商定了一个暗号，只要顾大顺让李念“出发”，就说明时机成熟，李念就可以开车出门，制造一场针对孙小红的“夺命”事故。作案前夕，李念还多次向不同的人咨询过“开车撞死人，需要多快的速度，将会承担什么法律责任”等问题。

2021年7月29日晚，李念正和家人一同吃饭，突然收到了顾大顺发来的暗号“可以出发了”。她匆匆离家，驾车前往指定地点，按照顾大顺提供的路线行驶，没多久就看到了前方同向步履轻快的孙小红。她立即踩下油门加速，同时右打方向，对准孙小红。

纤瘦的孙小红来不及反应，像遇到狂风的落叶飞起后重重砸到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再从车顶滚落车尾，最终倒在路边一农户家门口。她带给母亲的食物也散落一地……

李念下车后，先是走近看了一下，发现孙小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随即冷静地拨打了110，谎称自己开车不小心将人撞了。交警到现场询问时，她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被撞的孙小红，当时着急去朋友家，所以车速快了些，加上夜晚视线不佳，一不小心就撞到人了。

“撞死人后总会做噩梦”

顾大顺和李念短暂沉浸在摆脱孙小红的喜悦后，随即陷入巨大的惶恐不安中。二人达成攻守同盟，删除了之前的聊天记录。顾大顺向李念详细了解了保险公司调查的情况，叮嘱她隐藏微信、更换手机应对警方，如果警方有什么发现要及时告知自己，同时宽慰李念一切都会好的，最后肯定以交通肇事和解处理告终。

（图片来源：CFP）

另一边，车祸发生后，十里八村的乡民为孙小红的不幸遭遇连连感叹，其中部分对顾大顺、李念二人关系早有耳闻的乡民自发讨论，认为这可能不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人命关天，朴素的乡亲们主动向公安机关反映了这些疑虑。

事实上，公安机关在先前的侦查活动中就已经发现了诸多端倪——李念对这起交通事故的案发起因、路况、前往路段事由等供述与事实、常理均不符。她自称去拜访朋友，却得不到朋友的证实，而事发地点也并非去这位朋友家的必经之路。据此，公安机关怀疑案件另有隐情，而乡民及时的举报证实了侦查人员的猜测，公安机关迅速改变了侦查方向。

随着公安机关调查的深入，顾大顺也进入了警方的视野。当顾大顺接到民警电话，告知导致其妻子死亡的这起交通事故涉及刑事案件，需要进一步查明原因时，他慌了，不多时便在自家的货仓里割腕自杀。顾大顺在留下的遗书里表示，妻子胆小，自己要去陪她，拜托亲友帮忙照顾好自己儿女。

2021年10月19日，公安机关再次对李念传讯审查，李念如实供述了自己故意撞死孙小红的犯罪事实。同日，公安机关对这起故意杀人案立案侦查，邀请检察机关提前介入、引导取证。

审讯中，李念多次表示，自己撞人是“迫不得已”。案发当天，顾大顺一直催促她赶紧“出发”，加之自己头脑一时冲动，才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她说，撞死人后自己总会做噩梦，时常惊醒。在得知顾大顺的死讯后，她想去送送他，但是没敢去。她还说自己想过去自首，但是没勇气，现在算是放下了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你们之间年龄差距这么大，他还有老婆孩子，你为什么同意和他长期保持情人关系？”承办检察官曾这样问李念。

“因为我跟顾大顺之间有感情。”李念说，她不是没想过找一个年龄相近的男孩子，谈一段正常的恋爱，过正常的婚恋生活，但因为跟顾大顺的感情太深，她只想跟他一起生活。

尽管如此，但当提到“感情”一词时，李念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体现出对感情的眷念，也说不出她和顾大顺之间的感情究竟具体“深”在哪里。

“20多岁的女孩子，正该是情感最为丰沛的时候，李念却总是语气淡漠。而这种淡漠一定程度上受家庭关系淡漠的影响。”承办检察官了解到，李念母亲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李念和母亲不甚亲近，在情感上更加依赖父亲。父亲常年在外打工，虽然吃穿用度上并不会亏待她，但因不善言辞，平时和女儿的交流并不多。在李念任性辍学后，她的父母放任不管，既没有关心她为什么辍学，也没有关注她辍学后的生活状况和心理状态，任由她一步步走向了“不归路”。

更令人惊讶的是，李念和顾大顺交往私会的事情，李念的家人始终不知情。或许是长期缺少关爱，李念在外还主动认了几个“干爸爸”。

要树立正确的婚恋观

由于最初的侦查方向侧重于交通肇事，现有的证据体系要证实李念故意杀人还很不完备，检察机关和公安机关多次会商案情，帮助公安机关厘清交通肇事和以制造交通事故的方式故意杀人在主观犯意及客观行为上的不同，引导公安机关复勘现场、调取电子数据、开展侦查实验等。

侦查实验是在案发路段进行的。为了模拟案发时的温度、湿度、照明，实验中挑选的驾车人及行人分别与李念和孙小红的体形近似，测试车辆也是李念案发时驾驶的同款车辆。三组驾车人分别驾驶机动车在案发路段按照李念当时的路线行驶两次，安排一名行人在前方沿孙小红当天步行的路线行走。经测试，一方面查明了一般人在夜间正常驾车行经案发路段时，是远远地就能够看清前方有行人的，所以当天接到暗号后沿路寻找孙小红的李念不可能看不见孙小红。另一方面，所有测试人在看见前方有人后，出于交通安全，都会下意识地减速慢行，因此也对比出李念决意杀害孙小红的执着和残忍。最终通过证据体系的重新构建，检察机关充分证实李念与顾大顺预谋并以制造车祸的方式杀害孙小红的事实。

2022年8月8日，江苏省泰州市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对李念提起公诉。同年11月7日，泰州市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认为被告人李念伙同他人以交通肇事的方式，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且系共同犯罪，其犯罪动机极其卑劣，犯罪后果特别严重，依法应予惩处。最终，被告人李念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宣判后，李念当庭表示不上诉。

2023年6月12日，江苏省高级法院复核认为，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依法核准对李念判处死缓的判决。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李念和顾大顺为了让他们违背伦理的私情正当化，故意制造交通事故，妄图以“意外”为遮掩逃脱法律制裁。

而在这场彻彻底底的人造“悲剧”中，没有一个受益人——孙小红无辜殒命，顾大顺畏罪自杀，一对儿女遭受双重打击，不愿再回到这个“伤心地”，而李念也没有迎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光明正大”的婚姻生活。

回到李念自身来看，如果她成年前的错误还能归咎于家庭，可是成年后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的。她还年轻，可以继续学习提升自己；她很健康，即使不依靠家人也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她本可以追求屬于自己的爱情，拥抱美好的未来，但她却选择和一个错误的人发展一段不合伦理的关系，甚至为此不惜践踏他人生命。

婚姻意味着责任和奉献，但显然，顾大顺和李念都不理解，也做不到，即使他们能“光明正大”走到一起，也注定无法厮守终生。年轻人要树立正确的婚恋观，“自先沉稳，而后爱人”，对自己、对他人都要真心尊重、真诚负责，懂得换位思考，彼此理解信任包容，自觉自愿承担婚恋关系中的责任。人生路漫漫，希望面对十字路口时，大家都能作出正确的抉择。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房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