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晨
1945年5月8日,纳粹德国宣布投降的当天,法国殖民的北非阿尔及利亚各地有许多庆祝活动。在首府阿尔及尔以东270公里的塞提夫城及圭勒玛城,就有数千名穆斯林上街游行。然而,他们当中也有人拿出了批判法国殖民的标语。当地宪兵没收标语引爆了血腥冲突,进一步演变成残酷的镇压及抵抗,自此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殖民统治开始动摇。
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统治达132年,而且是直接纳入为本土行政体制,在1962年阿国独立时计有约100万称为“黑脚”(pieds-noirs,指穿皮鞋的人)的多半是来自法国的移民,他们掌控了大部分政治经济资源。同时,殖民政府也培养了一批本土的亲法群体,数量最多的是历次战争被法国征调上战场的阿裔士兵,他们也是二战晚期自由法国军团反攻的主力之一。
阿国独立运动的激化离不开战争引发的失望,法国将阿裔士兵动员进入爱国话语当中,让他们为恢复法国失土而奋战。虽然“自由法国”根本不能没有他们,然而法国却不愿真的给予他们更多自由或权利,这种巨大的落差使很多以为可以通过军旅提高地位的阿裔停止幻想,转而用他们在军队里得到的战斗技能反抗殖民,甚至采取残酷的恐怖活动。
1958年担任临时政府首任总统的费尔哈特·阿巴斯年少时十分亲法,还说过“阿尔及利亚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话,但参军经历使他转为民族主义运动的组织者,促发了五八游行的反法口号。阿国的首任总统本·贝拉在二战中表现英勇,曾获得法国总统戴高乐授勋,但在殖民政府镇压五八游行后也越来越反对法国统治,后来成为民族解放阵线领导人。
在132年的殖民统治里,法国固然利用阿尔及利亚本地精英,但像阿巴斯或本·贝拉这样进入法国体制内部获得能力,然后再成为本土反抗运动领袖的军人,假使没有二战这样的机缘则很难出现及发挥作用。另一方面,法国主流社会与大多数移民对于阿尔及利亚采取的是殖民心态,但少数脱离这种心态而来到阿尔及利亚的人回到法国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以分析社会阶级差异而闻名的社会学家布迪厄即是一例,他在大学毕业后被分派到军队的心理部门服役,但由于反对殖民并顶撞上级,遭罚送往阿尔及利亚驻扎。在这段时期中,他体验到自身的精英教育背景与其他士兵的隔阂,观察到殖民暴力对當地居民的戕害,研究当地柏柏尔人部族而逐步形成他的“惯习”理论,此后对社会科学产生巨大影响。
出生或曾居住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知识分子,名单还可以列出一长串。例如存在主义小说家卡缪、分析殖民地精神创伤的法农、以“解构”闻名的哲学家德里达、宣扬后现代主义一词的利奥塔。阿尔及利亚可说如同现代法国一道巨大的裂口,生于其间的见证者不再相信法兰西的伟大与荣耀。
近数十年来法国对阿裔移民而言仍代表了不同于母国的经济或政治机会,但同时发展空间亦十分狭窄。今年6月底,一名阿裔少年被警察击毙,点燃了移民长期以来的不满情绪而上街暴动。阿国近两年来开始推动英语教育等“去法国化”政策,则引发法国不断企图修补关系。可以想见,两国间痛苦交织的各种纽带与伤痕,未来仍将长期拉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