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名人纪念园林遗产价值认知与评价研究

魏 成 余曼玲 刘付强 陈明坤 张清彦

中国古典园林既是艺术形态的社会精神财富，又是具有实用功能的社会物质财富，蕴含丰富的文化遗产价值[1]。我国重要地域园林流派巴蜀园林以纪念园林和寺观园林为盛，在巴蜀地理与文化孕育下形成了独特的自然之貌、游赏之风、人文之美[2-4]，但与北方园林、江南园林及岭南园林相比，其遗产价值尚未引起学界足够的关注并展开系统性的研究，由此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保护利用与管理工作的科学开展。在巴蜀园林中，又以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最具规模和地域特色，也是巴蜀园林区别于其他古典园林流派的重要组成部分。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是我国川西平原及其周边地区始建于民国前的以纪念某位先贤或历史人物为主题的古典园林，其历史之久远、地域特色之显著、原有功能之延续，在中国园林史上实属罕见。在识别西蜀名人纪念园林遗产价值的基础上，构建适配于西蜀名人纪念园林遗产价值特征与保护导向的评价体系，对于丰富与深化我国古典园林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也可为古典园林的科学化保护利用提供参考与借鉴。

对于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历史脉络[5]26-74、风格特征[6-7]、文化特质[8]、造园艺术[9-11]等方面，但尚未对其遗产价值进行系统性的认知，量化评价研究也处于空白。学界对于古典园林的遗产价值认知与评价研究主要从文化价值与社会功能价值2个方面分别展开：傅凡探讨了北京香山静宜园的文化价值内涵[12]；张司晗等根据园林与社会公众的互动形式构建了针对北京皇家园林的社会价值评价体系[13]；顾至欣等从社群与游客双重视角构建了苏州园林的功能价值评价体系[14]。以上价值认知对于本研究具有一定参考意义，但研究对象集中在皇家园林、私家园林，难以诠释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其评价体系的构建关注当代的功能效益，难以满足园林管理工作中对于遗产价值的保护、展示及园林使用的多方位需要。

为此，借鉴文化遗产价值领域研究成果，结合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特征，识别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是非常必要的。在此基础上，面向园林保护利用与管理工作的实际需求，采用层次分析法与专家打分法构建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体系，并以23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为例进行量化评价，通过问卷调查、深度访谈及相关文献资料获取数据，从而明确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价值特征与当前的保护利用状况，以彰显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独特价值，让这一珍贵遗产得以可持续发展。

1 研究对象：西蜀名人纪念园林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主要分布于四川成都、眉山、德阳、绵阳等地，尤以成都市最为集中。本研究选取23处知名度较高、保存相对较好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作为实证对象①(表1)。

表1 23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实证对象概况②

与皇家园林、私家园林相比，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具有纪念性、公共性、地域性、延续性四大特征。1)园必名人的“纪念性”：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内往往保存有陵墓、古井等名人遗迹，建有纪念建筑或祠庙体系(图1)，并以园林景致营造纪念氛围，且多数园林仍保留着特定的纪念活动(表1)。2)民众游赏的“公共性”：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在历史上具有民众游赏的功能，其承载的民俗活动、大众文化大多延续至今，并发展出新的形式。出于公众活动的需要，园林布局通常以开敞空间为主[7]，融入茶馆、戏台、盆景园等休闲娱乐空间。3)自然飘逸、文秀清幽的“地域性”：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选址布局往往善于借景、因地制宜；园林建筑吸收了道教文化与四川民居形式，呈现出翘角飞檐、枯藤茅屋、红墙甬道等特色景观(图2)；假山往往取材于本土的鹅卵石、钟乳石，堆山形态描摹自然土丘；植物则以本土常见的竹、柏、楠为主，模仿天然山林形态[2]；园林水景幽深，水岸平直朴拙；景致与景题常以诗文为据，形成“自然飘逸、文秀清幽”的地域特征。4)一脉相承的“延续性”：相比主要建成于明清时期的皇家园林、私家园林而言，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始建年代更为久远，从汉代至明清均有分布，保存着一个相对完整的历史系列[2](表1)。

图1 三苏祠平面示意图

图2 杜甫草堂，红墙翠竹的“花径”

2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认知

2.1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概念

学界通常将遗产价值分为“本底价值”与“社会价值”两大类。其中，本底价值是指遗产自身固有的、在历史上积淀形成的价值；社会价值是指遗产在当代被利用而具有的价值，也包括本底价值在当代被感知而产生的社会效益[15]。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是人类社会的纪念文化与地方自然环境长期互动下形成的园林景观，其本质是一种文化景观遗产③，其价值不仅体现在历史对象或景观特征等物质层面，还体现在情感、知识系统、故事、认同感，以及人与自然历时性、持续性的互动关系等非物质层面[16-17]。因此本研究将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界定为：园林的物质本体、精神内涵所具有的本底价值及其在当代被感知与利用而产生的社会价值(图3)。

图3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遗产价值构成示意图

2.2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构成

2.2.1 本底价值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本底价值源于其历史发展、造园艺术、园林文化、园林活动的独特性。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延续性”使其成为多个历史时期的建设活动、文化交流与造园艺术的发展变迁的重要见证。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地域性”造园艺术与蜀地的自然风物实现了巧妙的融合与互动，凝聚了地方智慧与民间审美。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形成与发展与名人密不可分，是名人生平经历、重要功绩的见证，也是名人的思想、精神、文学作品的载体与具象化的表征。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纪念性”和“公共性”文化特质是蜀地崇敬先贤、休闲安逸的文化传统的独特见证。

2.2.2 社会价值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在当代具有公共空间、历史遗迹、旅游景点、文化名片、生态要素等多重属性与功能。因此其社会价值包括：作为公共空间提供日常休闲、社会交往、审美体验等游览活动的价值[13]，尤其是“纪念性”带来怀古体验的价值；作为历史、艺术、文化信息的载体而为当代人提供文化服务的价值；通过名人品德事迹的教化作用形成社会认同感的价值[18]；借助名人影响力为城市带来知名度提高、就业机会增加、产业结构优化等发展作用的价值[15]；园林中的自然要素如林木、水体发挥生态涵养、净化空气、保护生物多样性等功能的价值[19]。

3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评价体系构建

3.1 构建目标与原则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体系构建的目标是识别各园林的价值特征与保护利用现状，引导西蜀名人纪念园林遗产价值的保护、传承与发扬，以彰显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价值特色，为园林的保护利用与管理工作提供参考。考虑到体系建构自身的合理性，遵循全面性与系统性、定性与定量相结合、实用与可操作性、多主体参与原则进行构建[20]。

3.2 构建过程

3.2.1 体系构建

基于评价目标及前文对于遗产价值的认知，初步构建“本底价值、社会价值、保护状况”3个准则层。结合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本底价值、社会价值的内涵及文化景观遗产保护要求，运用层次分析法，将3个准则层分解为若干因素层(图4)。借鉴现有古典园林及其他文化遗产的评价体系研究成果[21-28]，得到各指标层及其量化评分标准。邀请20位专家、20位园林管理处工作人员、40位游客对评价指标进行测验优化，确保所选指标及评分标准能够满足上述构建原则，从而得到初步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体系(表2)。

表2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体系

图4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体系构成示意图

3.2.2 权重确定

采用专家打分法对各指标层赋予权重：1)按照1～9标度法，向熟悉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专家学者、管理人员发放评价权重调查问卷40份，分别对3级指标进行比较评分；2)确定两两评价指标间的相对重要程度，构造判断矩阵；3)进行层次单排序及其一致性检验，获得单一准则下各指标的权重；4)进行层次总排序及其一致性检验；5)取各权重的平均值，得到最终权重(表2)。

4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实证

4.1 评价过程

1)对于指标D1～D2、D10～D14、D27，根据相关文献[5]164-280、统计数据④、已颁布文保单位名录及管理人员访谈结果，进行评分量化；2)对于指标D3～D9、D15～D26、D28～D34，向熟悉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专家、各园林管理人员发放问卷230份，收回有效问卷223份；3)对于指标D15～D21、D23～D26，向游客发放问卷920份，收回有效问卷865份；4)对各指标进行量化后，依据权重计算出各园林的得分。限于篇幅，仅列出各准则层及总得分情况(表3)。

表3 23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结果

4.2 评价结果

根据评价结果，23处园林得分均高于5分，其中共10处高于8分，说明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总体遗产价值较高、保存较好。依据总分高低，将23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分为A类(＞8分)、B类(6～8分)与C类(＜6分)3类等级(表3)。

4.2.1 总体评价结果

A类园林本底价值突出，社会价值普遍较高，且保护状况良好，显著地体现了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纪念性、公共性、地域性、延续性”特征。如总得分最高的杜甫草堂前身为唐代大诗人杜甫的住所，体现竹篱柴扉、清溪环抱的川西田园景象；通过举办“学校课程进草堂”等系列文化活动，弘扬诗圣精神；历次修缮均尊重明清风貌，将东西两侧的梅园、草堂寺建筑群划归杜甫草堂博物馆管理，又有“人日游草堂”纪念活动传承至今，园林保存协调情况与纪念文化传承情况较好。

B类园林在某些方面有其独特价值，如流杯池两侧摩崖石刻具有宋明清多个朝代流杯活动的记载，是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公共性特征的重要体现，历史价值与公共文化价值突出。留春苑是什邡市民重要的日常游憩场所，市民亲切地称其为“老公园”，具有较高的游览体验价值与社会认同价值。

C类园林或是历史相对较短，或是保护状况欠佳，因而总体得分较低。如扬雄读书台(旧子云亭)在“文革”初期被毁，现存砖混结构六角亭为20世纪70年代重建，真实性受损；赵子龙祠墓周边建成环境有废弃工厂、医院、废品站等，与园林氛围的协调性不佳，每年一度的庙会现已停办，纪念文化传承不足。

4.2.2 准则层评价结果

从本底价值(B1)准则层来看，23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得分均高于6分，其中12处高于8分，说明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本底价值普遍较高。如杜甫草堂、武侯祠、三苏祠、太白故居等，纪念的都是家喻户晓的诗文大家与政治名人；新都桂湖、新繁东湖、罨画池等园林，在历史上还具有衙署园林的性质，得到专门的运作经费保障。

从社会价值(B2)来看，各园林得分分化较明显，这与各园林当前的开放度、宣传力度、文化活动的影响力及服务设施的完善程度相关。如社会价值得分最高的武侯祠将“游喜神方”等传统的纪念活动发展成为脍炙人口的活动品牌，并挂牌成为“全国三国文化研究中心”，有力地传播了三国文化。文君井因其关联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深入人心，促进了当地居民情感联结与社会认同感的形成：“这个地方(邛崃)不管老人小孩都对文君姐(卓文君)非常了解，有那种特殊的感情，总觉得像自家的姑娘”(文君井本地游客)。罨画池近年来积极探索新的文化服务形式，“不管是亲子研学，还是学校组织的研究和机构研究，我们都有搞”(罨画池博物馆馆长)。但部分园林因服务设施不足，其遗产价值未被充分体现与利用，“希望多结合历史文化知识进行教育宣传，增设语音讲解”(望丛祠游客)。

从保护状况(B3)准则层来看，位于成都市主城区的杜甫草堂、武侯祠、望江楼公园等园林得分较高。因受到较多财政支持，园林维护情况与非遗传承情况较好，且周边用地划入园林管理范围，环境协调性较好。但成都市主城区以外的园林则多数得分偏低，其原因一是园林的维护修缮面临较大的资金缺口；二是园林的管理与研究力量不足；三是地方的文化消费市场薄弱，难以形成可持续的收入来源。例如，新繁东湖每年维护资金估计需100万，但区财政拨款仅50万元；文君井由20世纪80年代延续至今的自筹自治组织“文君经营服务部”管理运营，管理人员仅2人。罨画池管理人员也称非物质文化传承工作面临较多困难，“崇州这边文创工作真的不比主城区，不赚钱的话真的很难做下去”。

4.2.3 保护利用与管理对策

根据评价结果，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本底价值普遍较高，但社会价值与保护状况则分化明显，说明当前的保护与利用工作尚有待提升。此外，各园林的研究、管理力量参差不齐，使得一些价值较高的园林难以得到有效保护。因此，提出以下对策。1)充分挖掘并彰显园林的本底价值，提升本底价值的社会感知度。在园林内可通过科普讲解、文化展演、情景再现等多样化的形式，提升园林的游览体验与意境感知；在社会上可加强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宣传力度，打造地方文化名片，从而强化社会认同、推动地方发展。2)鼓励符合园林价值特征的合理利用，发扬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独有的纪念文化与公共文化。如参考杜甫草堂、武侯祠等园林的做法，恢复传统的纪念仪式与游赏活动，并结合当代人喜爱的汉服体验、亲子研学等活动形式，创新性地传承园林文化。3)在园林管理上，可借鉴杜甫草堂、望江楼等园林的经验，将周边环境纳入园林管理范围，既有利于实现周边环境的协调性与视线廊道的保护，又有利于延展园林所承载的社会功能。4)制定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分级保护名录，明确各级园林的保护与利用准则，对于B、C级园林所面临的保护利用与管理问题应予以重视。

5 结论与讨论

本文基于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纪念性、公共性、地域性、延续性特征，识别其独特的遗产价值，构建由“本底价值-社会价值-保护状况”3个层次构成的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评价体系，并对23处实证案例进行量化评价，得到以下结论。

1)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本底价值包括历史价值、地域艺术价值、名人关联价值、纪念文化价值、公共文化价值，社会价值包括游览体验价值、文化服务价值、社会认同价值、地方发展价值、生态环境价值。

2)本文构建的评价体系可以反映3个层面的问题：(1)本底价值的得分反映了保护工作的主要目标对象；(2)社会价值的得分反映了各园林当前社会效益的发挥情况，提示了园林利用、文化宣传、配套设施等方面的可提升之处；(3)保护状况的得分提示了该园林保护工作的有效程度与不足之处。

3)评价结果显示，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总体价值较高、保存较好，依据各园林遗产价值的总得分情况划分出10处A类园林、10处B类园林与3处C类园林。从3个准则层来看，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本底价值普遍较高，而社会价值分化较为明显，保护状况以成都市主城区的园林得分较高。

4)基于评价结果，对于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保护利用与管理提出以下对策：充分挖掘并彰显西蜀名人纪念园林的遗产价值；鼓励符合园林价值特征的合理利用；将园林周边环境纳入管理范围；制定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分级保护名录。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是天府文化孕育出的地方文化瑰宝，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天府文化精品，蕴含着丰富的地域文化脉络。由于具有名人纪念与公众休闲赏景的功能，在中国古典园林的传承中具有独一无二的生命力，在中国园林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本研究有助于推动园林保护利用与管理工作的优化完善，实现园林遗产价值的保护与延续，对于我国地域园林研究拓展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可为其他古典园林的评价研究提供借鉴，从而丰富与深化我国古典园林的既有研究。

注：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拍摄或绘制。

注释：

① 各实证案例的名称与研究范围体现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形成的园林的名称与范围：园林名称依据参考文献[5]301-309及已颁布文保名录确定。对于颁布为文保单位的园林，研究范围依据文保单位保护范围确定；对于未被颁布为文保单位的园林，根据管理人员访谈结果，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建成区域作为研究对象的范围。保护范围以外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扩建的公园区域，作为研究对象的周边环境进行考察(图1)。

② 现存西蜀寺观园林约53座[5]304-306，其中仅七曲山大庙、天盖寺的供奉对象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道教或佛教神明，而是历史名人(七曲山大庙供奉张亚子，天盖寺供奉茶祖吴理真)，因而纳入“西蜀名人纪念园林”范畴。

③ 西蜀名人纪念园林属于《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中定义的第一类文化景观：人类刻意设计及创造的景观，其中包含出于美学原因建造的园林和公园景观，他们经常(但不总是)与宗教或其他纪念性建筑物或建筑群相结合。

④ 数据来源于全国博物馆年度报告信息系统(http://nb.ncha.gov.cn/museum.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