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钢
创新,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一些取得伟大成就的发明家并非比同行更勤奋、更努力,而是他们经常能捡到意外的宝藏。
近期全球最令人瞩目的重大创新事件是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ChatGPT的诞生。它由OpenAI(开放式人工智能公司)研发,但在最初并未得到特别关注。
OpenAI的四位创始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首席执行官山姆·阿尔特曼在斯坦福大学学过计算机专业,中途退学;首席技术官米拉·穆拉蒂是一位年轻女性,父母是阿尔巴尼亚移民;总裁格雷格·布罗克曼上过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但最终都退学了;首席科学家伊利亚·苏茨科弗原本是俄罗斯人,小时候跟随父母移民到以色列,后又移民到加拿大,最后才到美国。
两个没有学位的美国人和两个外国移民,领着几十名研发人员组成了一家小公司,采用了一条当初包括谷歌在内的大公司都不看好的技术路线,做出了最令人震撼的科技产品。这样的事情是可以被计划的吗?
为什么伟大的创新不能被计划?肯尼斯·斯坦利和乔尔·雷曼的《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一书,算是把这个问题彻底讲明白了。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来自一个AI算法。
比如,你想要从一些简单的线条出发演化出好看的图片,或者让纸面上的机器人走出迷宫,又或者让一个三维空间中的机器人学会直立行走,你应该怎么做呢?
直觉上的做法是先设定AI算法的演化目标,在演化的每一步都进行筛选,接近目标就加分,否则就淘汰。但实践中这个做法的效果并不好。
肯尼斯和乔尔发明的算法叫作“新奇性搜索算法”。这种算法会随机生成一组解决方案,通过评估新奇性并保留新奇性比较高的方案,从而使方案像生物演化一样发生一定的变异,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达到预定的迭代次数或者将问题彻底解决。
这个算法在迭代过程中完全不考虑一个方案是否有利于接近目标,哪怕产出的方案再怪异、再不靠谱也没关系,只要是新奇的就保留。然而各种实验都证明,用这种方法找出来的方案最能解决问题。它能生成最好看的图片,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走出迷宫的方法,能让机器人在最短时间内学会直立行走。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原因便是,求新就意味着求复杂。简单的方案总是先出现,等你把简单的方案都尝试过后还要新的,出来的就一定是更复杂的方案。复杂意味着掌握更多的信息,也就更容易解决问题。
更重要的原因是,新方案是通往更新方案的“垫脚石”。这就如同你在一片沼泽地里寻宝,必须踩到更多的垫脚石才能探索更多的地方,你必须探索很多地方才更有可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以教机器人直立行走为例。如果你一开始就聚焦于“直立行走”,你就会刻意避免让机器人摔倒的方案。可恰恰是这些让机器人摔倒的方案能教会机器人踢腿!学踢腿,自然容易摔倒。可是不踢腿,怎么会行走呢?
对新奇性搜索算法来说,机器人从“不会摔倒”到“会摔倒”,绝对是一件大好事。机器人会的越多就意味着越高级,就有更多机会将直立行走这项技能收入囊中。
求新确保了探索范围的宽广,好东西也会随之而来。考察科技发展史,好东西从来都不是按照某个目标刻意计划出来的,而是一个接一个自动发展出来的。
莱特兄弟发明飞机,最早依靠的是自行车技术——此前无数人想要发明飞机,谁也没想到首先飞上天的是“自行车制造商”;微波技术本来是用于驱动雷达磁控管的一项技术,意外成就了微波炉;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用的是电子管,但电子管根本就不是为了计算机而发明的。
伟大不是目标指引的结果,因为通往伟大的路线不都是直线,很多时候慢就是快——每次只是选择下一块垫脚石,你反而能找到珍宝。
这可不是说人生就应该漫无目的、随波逐流。新奇性搜索算法虽然不预设具体目标,但是它有价值观的指引,这个价值观就是新奇和有趣。
比如一个孩子,一开始觉得看电视很有趣,家长对此很不放心,认为是浪费时间。但是孩子很快就会发现打游戏比看电视有趣多了,于是他会把精力转移到打游戏上来。只要眼界够高,他迟早会发现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打游戏更新奇、更有趣的东西。
没错,真正能把追求新奇和有趣坚持到底的,都不是一般人。他们始终能看见下一块垫脚石,而成就和实用性早晚会随之而来。
如果你一开始就认准了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珍宝,你反而很难得到这个珍宝;最终得到珍宝的人,只是一直在寻找下一块垫脚石,他们得到的都是意想不到的珍宝。
求新就是求好,出奇就是出色,有趣就是有戏。
(木 深摘自中译出版社《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