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仙人掌一样成长

2023-08-17 04:57付梓益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3年8期
关键词:仙人球盆里仙人掌

付梓益

上大学的第二年,我养了一盆仙人掌。巴掌大的陶瓷盆里,长着一株翡翠色的仙人掌,大概只有十几岁女孩的巴掌大小,椭圆形,直立的掌状茎上长满了淡黄的细刺,远远看着就像一只皱巴巴的手,极力朝着向阳的方向张开。

这盆仙人掌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初中随奶奶搬来镇上的房子后,我的生命里就多了一抹绿色。当年清扫房子时,我们发现楼顶的沙堆上居住着一个巨大的“仙人掌家族”,像一堆依偎在一起的兄弟姊妹。那栋楼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楼顶的仙人掌却依然长势良好。那是我第一次认识仙人掌这种生物,也是第一次被植物强悍的生命力震撼到。

最初,出于好奇,我常去观察这些仙人掌。小孩子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每当看到这些仙人掌,我总联想到课外书上说的海市蜃楼,然后浮想联翩:沙漠里是否会有小镇,是否有沙漠皇帝和精灵……可惜童年没有给我答案,这些幻想最终也化作了泡影。

后来上了初中,我讨厌极了这些盘踞在我家的仙人掌,我嫌弃这一大堆仙人掌阻碍了我们晾衣服。家里晒衣服的竹竿挂在仙人掌的正上方,风随意吹两下,衣服就落到了地面的仙人掌上,沾上一身的细刺。

初中学校规定周一必須穿校服,我的校服就落到过仙人掌堆上很多次,每次只能用手挑,但刺太小,肉眼难发现,可是扎到身上就是切切实实的疼。

有一次我向奶奶告状,让她把这堆仙人掌弄走。她听了后一言不发,默默地拿铁铲铲走了大部分,但仍然留了一小块。

我很不解,问她:“你留着这些干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才说:“这是以前你父亲还在世时种的。”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在我还未满一岁时,父亲就出车祸离世了,不久后母亲改嫁,我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在小学的作文里,我只写过我的奶奶。在一堆写母爱或者父爱的学生里,我这个只写祖孙情的孩子显得有点奇怪。

一节语文课上,语文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写爸爸妈妈。当时有个顽皮的男生抢先回答说:“老师,她是个野孩子,没有爸爸妈妈,能写什么?”

那次我被气哭了,第一次被小孩子的恶意伤透了心。大概是因为从小缺爱,年幼的我像一只小刺猬,一旦不高兴了,见人就扎。对于欺负我的人,我更是睚眦必报。即使老师批评了那个男孩,我依旧没有解气。那天晚上,我回去把家里的仙人掌挖了一小棵,用一个纸盒子包着,然后趁那个男孩上厕所之际,将仙人掌放到了他抽屉的校服里。

男孩身上扎满了刺,他气急了,想跟我打一架,被老师拦住了。后来,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谈心。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我只记得她安慰我:“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活着本身就是幸福。”

又过了几年,我在县城读书时,偶然经过学校附近的一家花店。花店装饰得很文艺,里面摆放着各种植物。我一进去,目光立刻就被架子上的几盆仙人球吸引了。

仙人球很漂亮,有粉色的、紫色的,都装在小陶瓷盆里,卖相很好。花店老板微笑着向我推销它们,说:“放在家里可以防辐射,便宜,还好养活,不需要像其他的花那样浇水,自己就能独立存活。”

这让我想起了家里那堆无人看管的仙人掌,无论是炎夏还是寒冬,它们始终像士兵一样,挺直自己的身躯,骄傲地守卫着自己的家园。虽然只有单调的绿色,但却有着能够带来整个春天的勃勃生机。于是我就对眼前这些五颜六色却如同死物般的仙人球失去了兴趣。

回家后,我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个陶瓷盆,用铲子铲了两棵长势不错的仙人掌养在陶瓷盆里,放在房间的书桌上。我没养过什么植物,不了解仙人掌的习性,看它也不是什么名贵物种,就一直任由它在陶瓷盆里自生自灭。

前几年奶奶离世后,我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多久,我突然急性阑尾炎发作,被同学和老师送到了医院做手术。从手术室出来,我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大概是太孤单了,我恳求前来看望我的同学把我养在宿舍的那盆仙人掌带过来。

在医院的那些天,那盆仙人掌吸引了我。

我是个悲观的人,看着努力存活的仙人掌,我并不会像语文书上那样感叹它们“意志力顽强”,我觉得它就跟普普通通的一株草、一朵花一样,匆匆路过的行人从来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也不知道它挣扎个什么劲儿,又有谁看?

我坐在寂静的病房里嘲笑它的不自量力,刺上挂满水珠的仙人掌仿佛也在嘲讽我的脆弱,又好像在拥抱我的孤单。

眼底倒映着一片绿色,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我甚至不知道我轻视的究竟是一株籍籍无名的植物,还是我自己。明明一株再普通不过的仙人掌都在努力地活着,而我这个有着独立意识的人,却在清醒地颓废着。

我在一阵疲惫中睡了过去。醒来时,睁开眼睛,发现洁白的病房里有一抹突兀的绿意。

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猛烈的暴雨像一只凶猛的野兽,用拳头不停地砸着脆弱的玻璃窗。被我放在窗台上的仙人掌绿油油的,像个翡翠球,又像刺猬,比外头河岸两侧翠绿的柳树还绿,但此刻被狂风刮得摇摇晃晃,被暴雨淋得瑟瑟发抖。

我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盆仙人掌,估算着它什么时候会被风从窗台上吹落。反正病房后面也只是条水沟,不会砸到人。但我等了许久,等得我困倦疲惫,这盆仙人掌都没掉下去。看着它这么拼命地挣扎,我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将它搬到了房间里。

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肚子上的伤口已经拆了线,我搬了张凳子坐在那儿盯着那盆仙人掌,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从上面一簇一簇黄色的细刺到一寸一寸的脉络,观察它的成长轨迹。我迷恋地凑近它,痴迷地用鼻子嗅着,仿佛这是治愈我的良药。

出院那天是个久违的晴天,天空一片蔚蓝,白云点缀其间。我抱着那盆仙人掌,有些恍惚。我想不起在过往的那些岁月里,究竟是仙人掌陪伴着我,还是我陪伴着这棵仙人掌。不过,往后我定会好好呵护它的。

阳光洒在仙人掌上,绿球上开出了很多白色的花苞,像是一群小喇叭,对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欢呼。那种富含生命力的美与医院的冷寂碰撞成一种无声的力量,冲淡了死亡的冷清。

我发誓我也会像仙人掌那样,坚韧顽强地面对命运,永远不屈。或许,这些年,我只是一株没长大的仙人掌,静静地等候块茎在雨里蜕变成深绿色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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