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娇 高博
0 引言
地域文化积淀记载着村镇的历史,蕴含着浓厚的乡愁之情;以文化重塑空间节点,加强集体归属,唤醒集体记忆,是避免“文化趋同”的重要手段。但在现代化进程中,特色村镇景观异化、空间剧变,面貌似城似乡,又非城非乡,导致了村民集体记忆的丢失与传统空间基因的割裂。基于此,本文结合空间基因理论,择取历史文化村落南焦村为研究对象,重点论述架构文化与记忆的联系及建立研究路径与设计策略的方法,并将其付诸于传统文化空间的更新试验中,以期验证路径的指导性与策略的可行性。
1 南焦村的发展难题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国特色村镇面大量广、内涵丰富、类型多样,是传承中华文明的重要物质载体,亦是唤醒集体记忆的文化空间容器。其发展在数十年的现代化快速进程中常常伴随既有文化空间的功能更迭及其肌理变化,地方特色与集体记忆能否得到有效保留成了特色村镇发展好坏的核心评价指标。目前,在特色村镇的保护发展研究中,吴良镛院士的人居科学以系统化和层次性的观点研究了人类聚落及其环境的空间结构[1];段进院士的空间基因理论强调了自然环境、历史文化与实体空间的和谐统一[2-4];常青院士的历史建成环境再生理论有助于唤醒村民的集体记忆[5]。
然而,实践中更多的是:机械的轰鸣打破了村落“听蝉噪、闻鸟鸣”的寂静,硬质水泥覆盖于泥土之上,瓷片面砖贴敷于砖石土墙之外……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场景不复存在,宅门前、古井旁等文化空间更是鲜少聚集……似城似乡,又非城非乡的面貌,模糊着城乡的界线,丧失了特色的文化空间,刺痛着村民内心深处的乡愁之情。以南焦村为例,其作为渭南市经开区内的历史文化村落,地域文化富有特色,文化空间遗存颇多,无疑隶属于特色村镇范畴。但就现状而言,承载村民生活需求、链接村民心灵桥梁的文化空间(如节孝牌坊、古井古树等)或黯然失色、或消逝不见,出现了空间基因破坏、集体记忆消逝等问题,传统文化正逐步面临衰退甚至消失的危机。因此,如何活化文化空间,重塑乡土生活气息,唤醒集体记忆,是当代南焦村发展實践中的技术难点。
2 “重构—唤醒”的整体理念
追本溯源,特色村镇传统文化空间的重构是方法,唤醒是目的,且其活化本质在于空间基因的再生传播,既涉及从哪来到哪去的哲学思辨,又注重村民对其形式的认同感。
2.1 架构“文化—空间—记忆”的传递模型
特色村镇中,文化属性是地域特征的重要依据,集体记忆是群体村民的共同意愿[6],空间基因是独特的、相对稳定的空间模式[2],三者均具有非物质属性,且“文化→记忆”的过程须借助载体进行物化与内化的转换。而载体又有显性与隐形之分。其中,显性载体是文化空间基因的外在表现,常体现在空间形式、信息符号、街巷脉络等方面,隐形载体是文化空间基因的内在特质,常体现在宗教信仰、价值观念、历史文化等方面。文化空间隶属乡村特色资源要素,是空间基因的产物,链接着乡村的文化属性与村民的集体记忆,故而,架构“文化基因—空间节点—集体记忆”的传递模型(图1),且该模型的核心语汇是空间基因,传递过程包含物化与内化两种形式。掌握文化属性时,可借助空间基因的重构转化为具体的空间形式,从而唤醒村民的集体记忆;文化属性丢失,但留有集体记忆时,反向物化至内化的过程亦成立;即模型具有正反相互性,加之文化属性进化时对空间节点的直接影响,使其又具有循环往复的动态发展性,利于文化属性的继承性创新和集体记忆的活力性焕发。
2.2 遵循“普查—研选—物化”的研究路径
在“重构文化空间、唤醒集体记忆”整体理念的指导下,结合传统文化→空间节点→集体记忆的正向传递,进而形成了“普查→研选→物化”的研究路径(图2)。具体而言,“路上观察,全面调查”是厘清乡村地域文脉、挖掘文化基因必不可少的环节;普查阶段,需要将众多复杂、零散的特色文化资源要素进行分类梳理,如乡村特色文化资源要素通常包括自然生态资源、人文生活资源与经济生产资源三大类,各大类又包括若干的中类和小类,具体见表1。普查分类整理后,须借助现代村民的文化价值取向对文化资源要素进行研究选择;研选阶段,须秉承科学性、代表性原则,筛选凝练出各村特有的且对乡村保护发展最有效的资源要素,以便保持各村文化特色的同时,能够唤醒村民内心深处的集体记忆。物化则是实质性的设计过程,亦是对文化资源要素的重构与演绎过程;此阶段,须遵循严谨有序的设计策略,结合现代村民的行为习惯与价值观念,在传承传统文化要素的同时,促进其适应性、创新性的发展。
2.3 采取“传承—融合—再生”的设计策略
物化无疑是特色村镇保护发展的技术难点,为有效延续地域文脉,增强地域文化的亲近感,引入融合共生的思想[7],团队提出了“传承—融合—再生”的设计策略(图2)。具体而言,传承即更替继承,是传统文化或空间基因可持续发展的本质依据,亦是文化空间载体形成的内在动力,且唯有传承才能保证地域文脉的连续,实现绵延发展。但事实证明,传承下来的传统事物与现代的价值观存在着明显的距离感;故而提出融合的概念,重视村民的体验感受,以此寻求传统与现代文化的平衡结合点,进而建构符合现代日常生产行为活动需求的地方性文化节点空间,使传统落后的文化空间基因得以再生。综上,设计策略的本质是继承性创新,且传承是基础,融合是核心,再生是结果,融合再生的文化空间具有传承性与创新性,既能使传统文化焕发新的生机,又能加强再生空间在村民记忆中的固化效应,形成新的集体记忆,促进传统文化空间的进化。
3 南焦村的传统文化空间样本
作为历史文化村落,南焦村始于元末明初,至今已近700 余年,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文化空间遗存颇多。
3.1 文化空间样本的筛选分类
文化空间的研选离不开对特色资源要素的分类与选取,特色资源即具有显著地域特征或一定代表性,并可被人们开发利用的资源。综合国内外的相关研究,团队将涉及的特色资源要素分为三大类、十四中类与若干小类(表1),其中,与建筑学联系最为紧密的是人文生活资源大类。遵循研究路径对南焦村进行普查分类时不难发现,南焦村先天资源极佳,遗存不少历史文物古迹,以百余年的节孝牌坊(又为石牌坊)最为典型,亦有历年留存下来的传统民风民俗,如祭祀、红白喜事等。但在村落变迁中,聚落空间中部分生活设施(如古井)的遗失、公共空间(如古树下、家宅前)功能的弱化,随着时间的历练,原有的井文化、树下文化与宅前文化逐渐固化为少部分年老村民的记忆……乡村是个相当复杂的系统,结合特色资源要素概念与可操作性,最终确定了节孝牌坊、观音庙、古井古树与焦家大院宅前为更新试验的重点。考虑到村民现有的价值观念与行为习惯,又进一步按文化空间功能属性的不同分别将其定义为人文精神空间、宗教信仰空间与生活休闲空间。
3.2 文化空间样本的现状表征
现状表征研究是设计的突破口。在研选的文化空间样本中(图3),作为村落最为重要的纪念空间和历史文物,节孝牌坊位于村落的西南入口,地处高地,坐西朝东,正对狭长的次干道,有一定的延伸感,三重叠加的门楼与生动传神的雕刻,共同彰显着昔日威仪,镌刻着品行德操。但是,有限的空间未能体现与其匹配的精神氛围,给人一种“养在深闺无人识”的惋惜之情。
承载村民信仰的观音庙与满足村民日常生活的古井古树、焦家大院宅前依次排布在主干道边。其中,观音庙坐落在十字路口,在村民心中地位格外隆重,因其内含祭祀文化,本体几经捐助修缮,保存得较为完好,但庙前庙后垃圾横生、空间凌乱;古井隐匿于宅前地下,完全被杂草覆盖,丧失了地理标识;古树依偎在宅院墙边,见证着村落演变,记忆着村民生活,但现存古树是2002 年倒塌后的殘存部分,没有了粗壮苍劲的枝干与巍峨挺拔的姿态,且缠满着岁月的皱纹,加之毗邻农户污水的随意排放,使其显得凄冷悲凉;焦家大院宅前空间硬化狭窄,绿化杂乱无章,鲜有村民驻足于此晒太阳、话家常。
4 三类文化空间的更新试验
节点的重构是文化的延续,记忆的唤醒是活化的开始。更新试验中,团队秉承“重构与唤醒”理念,贯彻“大而全不如小而美”的思想,采用“驻村设计师+ 乡村基建队”模式,以实现文化空间的重构。
4.1 人文精神空间:节孝牌坊
节孝牌坊通常是统治者维护伦理纲常所立的建筑物,具有旌表功德、纪念追思与标识引导等功能。更新中,重点打通原有封闭狭小空间,修整牌坊前场地,塑造景观轴线,弱化背景材质,从而强化牌坊的主体地位;设置原址保护区、广场驻足区、种植区、踏步区与步行区(图4),丰富节点的功能与层次,其中,驻足区便于外来或当地村民瞻仰牌坊主体,种植区有效划分了牌坊空间与村民入口的界限,踏步区解决了原有场地的高差,步行区强化了牌坊的轴线序列(图5)。同时,此节孝牌坊的正面背面均刻满了铿锵动人的箴言雅句,其刻工细腻、书写流畅的文字中歌颂着杜氏夫人的高风亮节,彰显着儒家文化的浸润。考虑到背面文字的可观性,设计将四柱三联、叠檐挑角的建筑形式进行简化,采用对位投影法将其铺于地面,背面的箴言被刻画至相应位置,且投影铺装均采用青石板材料,与牌坊材质色彩相近,以强化节点空间中的主体,即通过这种传递文化信息的形式展现传统的文化记忆。
4.2 宗教信仰空间:庙前庙后
观音庙位于场所中间,自然地将场地划分为庙前与庙后空间。结合信仰文化,设计将庙前定义为祭拜区,沐浴佛光、参佛礼拜,庙后定义为活动区,澄澈己心、休憩畅谈;庙前庙后通过景墙的设置加强空间整体性(图6),其中,后院景墙有机融合原有桑树,创造树下静态空间,前院景墙承载礼仪标识的功德碑,且前后景墙尺度的变化回应着场所的文化意义(图7);地面一改乡村动辄水泥硬化的做法,采用灌砂干铺的技艺,满足现代生活的排水需求;无论景墙还是地面,均采用红砖材料,与民宅有机融为一体,避免了喧宾夺主。
同时,南焦村有着细密的社会网络与自治传统,低成本建造依然需要细节上的周到和精致,即虽采用廉价的红砖,但从常规的顺砌、丁砌、空斗砌到镂空的人字砌,地面铺装的灌沙与立砖密铺等,处处彰显着红砖的文化性与艺术性。此外,图纸设计的秩序往往是严谨的,但现场不可见因素却是普遍存在的。在观音庙活化的驻场过程中,方案修改处处体现着对传统文化的致敬与对场所空间的有机组织,如前院景墙内嵌的两块功德碑不在同一标高,一是受碑体尺寸的直接影响,二是受当地一上一下贴对联的习俗文化影响;后院景墙下增设的跑砖既解决了由施工人员变化导致缝宽不一的问题,又融合了当地“金带缠身”的文化……
4.3 生活休闲空间:古井古树与宅前
一口水井便是一方世界,孕育着传统文化的水源。为唤醒村民内心深处的井文化记忆,设计中(图8)找到原址,将其加高处理,以增强文化标识,设置不同功能分区,增设“高矮错落”的形式;加之摆放的L 型坐凳与不同的地面铺装,适应着不同年龄段村民对公共休闲空间的需求;且玻璃砖拼出的“古井”二字,是南焦村更新中唯一的大尺度试验,在阳光或灯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激发着集体记忆,唤醒着情感共鸣,更昭示着历史文化遗存不要忘,也不能忘。
古槐亦是承载乡愁的载体,其树下之于村民,好比壁炉之于西方家庭。为活化强调树下空间的营造(图9),更新采用红砖置青石板的坐凳,将古槐“半包”,树池内采用大直径鹅卵石拼贴成枝干形状,增强着树下空间的灵动性,强化着古槐的历史性,加之暗埋水渠的设计,提升着树下空间的环境品质;由小直径鹅卵石拼贴的落叶形状从路边散落至古槐,便于村民踏着“落叶”寻至本体,充满着现代空间的趣味性与艺术性。
宅前文化强化着村民的邻里关系,亦凝聚着村民的氏族情怀。焦家大院宅前场地宽敞,节点重构中(图9)一改红砖的惯用材料,采用青砖与其宅文化相融;沿用平立对应的手法,使地面造型对应门楣与门框,以此形成了三个序列,其中遵循轴文化的中心序列的铺装更为多元,如入户前的“拼花”铺装,强调着宅门的位置,展现着当地匠人传统高超的建造技术文化;两侧的四棵槐树被坐凳全包起来,形成了阴影空间,建成后村民常围坐于树下,谈论着家长里短,重塑着乡土情怀。
5 结语
“重构文化空间,唤醒集体记忆”是特色村镇保护发展的核心。基于较长时间维度的在地研究与实践,本文以南焦村三类典型的文化空间更新试验样本为例,归纳梳理了其中的经验问题[8]。首先,毋庸置疑的是,南焦村作为历史文化村遗存有不少的人文生活资源,其传统的文化空间为村落整体品质的提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其次,在普查分类过程中,强调了村落原有的特色资源要素不再仅是特定历史时期的遗存,而是地域范围内独有的可被人类开发利用的资源要素,据此研选的空间文化节点具有独特性和代表性;继而,结合融合共生的思想,遵循“基础理论—研究路径—设计策略—示范试验”全链条的研究方法,对传统文化空间进行重构,以唤醒村民的集体记忆,促进特色村镇科学化保护与发展;同时,在实践过程中,驻场设计师意识到了经济贫穷不代表文化的贫穷,领悟到了建筑师的社会与伦理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