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暴的人

玫琳凯·莫雷尔［美］

在内布拉斯加州的某个地方，我正坐在一辆面包车的后座上，看着外面我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天气。

“看到那里没有，艾米莉？”爸爸将车飞快地驶向一片怪物云，并指着那个“怪物”绿色的下腹部给我看，“那是龙卷风的实验室。”

事实上，我应该习惯“龙卷风”这个词。爸爸和我整整一周都在寻找龙卷风。他打开车窗，探出头，搜寻着天空。然后，他指着麦田的另一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大块破布一样的东西从巨大的云层里伸出来，黑得像午夜，

“那是什么？”我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担心。

“龙卷风正在形成。”爸爸低声说，听起来很敬畏。

“你在开玩笑吧？”我靠向窗户，屏住呼吸。这是我们在旅途中发现的第一个龙卷风。

我知道龙卷风是快速流动的空气柱，形状像漏斗，剧烈旋转。我也知道它很危险，我在天气频道看过不少可怕的图片，那些龙卷风一旦撞击地面就会造成巨大破坏：皮卡被翻了个底朝天，房车像生病的狗一样倒在路边，谷仓变成了一片瓦砾……

不幸的是，爸爸喜欢龙卷风。他是一位气象学家——他以研究天气为生。晴朗无云的日子对他来说十分无聊，他渴望雷声、闪电和龙卷风从空中降落，所以他在国家气象局工作，追踪雷暴。

这次旅行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每年六月，他都会穿梭于中西部地区，寻找能形成龙卷风的风暴。爸爸说龙卷风可能发生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但最严重的龙卷风通常会在美国，就在密西西比河和落基山脉之间。

风暴追逐者称这一地区为龙卷风通道。“去拿地图！”爸爸现在喊道。我伸手拿出一张破旧的地图，把它打开。通常这是克里斯的工作。克里斯是爸爸的工作搭档，然而，本周他将在佛罗里达州参加一个飓风会议。我向爸爸提议让我代替克里斯。起初，爸爸不愿意让我冒这个险，但我不断提醒他，科学和摄影是我最喜欢的科目；我还指出，我比大多数14岁的孩子更成熟。

我告诉他，有教育意义的暑假冒险总比没有冒险强。最后他被我说服，带上了我。

当风从车窗涌进来时，地图疯狂地摆动着。尽管如此，我还是锁定了我们所在的路。

“有往西走的路吗？”爸爸喊道。

我盯着纵横交错的令人眼花的线条：蓝色的代表县界，灰色的代表县里的道路。

“发现一条！”我大声回答。

几分钟后，爸爸转向我指出的道路。我听到轮胎在松散的碎石上旋转的声音，当我抬起头，发现我们正朝着龙卷风的方向前进。

“追逐龙卷风最重要的原则，”爸爸喊道，“是确保你不会被困在里面！”

我想说，不要开玩笑。然而我只是严肃地点点头，使劲咽了口唾沫。

面包车开始逆风颠簸。突然，风暴从我们眼前的地面升起。“龙卷风！”我大喊一声，进入了恐慌的状态。

不久，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看到的不是龙卷风，而是一片田地，干燥的尘土被狂风吹向天空。爸爸关窗户的速度不够快，灰尘飞进车里，冲击着座椅。那一瞬间，我觉得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里塞滿了尘土。

尘埃最终落定，空气中留下脏兮兮的颜色。然后我又看到了半成形的龙卷风。它现在离地面更近了，不再像一根细绳子。相反，它已经变成一个黑色漏斗。当它撞击到地面时，旋涡会上下摆动。突然，它仿佛完全静止了。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原因：龙卷风正朝我们直扑过来。

爸爸看到了我眼中的恐惧，笑着安慰我：“没关系，艾米莉。克里斯和我经常这样做。我们只需要把探测器放好，拍一些照片，然后就可以离开。”

面包车停了下来，爸爸跳下车，我拿着相机跟在后面，开始按快门，就像克里斯会做的那样。我的手在颤抖，我不知道这些照片能拍出怎样的效果。

与此同时，爸爸放下了探测器，它们看起来像带有尖头的橙色飞盘。在“飞盘”内部，数据传感器记录着龙卷风的温度、气压、风速和方向。龙卷风过去后，爸爸会开车返回，找到它们，把信息下载到他的笔记本电脑上。

当然，探测器足够坚固，可以承受恶劣的天气。即使它们被吹得翻来覆去，数据也会保持完整。棘手的是如何把它们放在龙卷风的路径上。这并不容易，因为龙卷风不一定是直线移动的，龙卷风摆动着，盘旋着，甚至可以在几秒钟内转向一个新的方向，完全避开探测器。

“飞盘”已经放好，我也尽力拍了些照片，我们爬回面包车。“让我们离开这里！”爸爸喊道。他抓住方向盘，朝沟里后退，希望能掉头，朝相反的方向快速逃窜。

我听到野草刮擦车轮的声音。然后，我感觉到面包车的底盘刮到了土堆上。爸爸把挡位从倒挡换到前进挡，但轮胎无望地旋转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恐惧。“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正在发生，”他低声说，“我们被困在龙卷风的路径上了！”

爸爸跳下车，试图用肩膀把面包车推回到路上。我加入他的行列，用尽全力推着，但它仍然一动不动。

我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追踪龙卷风的安全规则：

规则一：不要待在抛锚的车里。当龙卷风来袭时，汽车可能成为死亡陷阱。爸爸自然也知道这条规则。“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喊道，随后跑回驾驶座，关掉了引擎。

规则二：如果你在户外，附近没有建筑，应当找到最近的低洼处——沟渠或峡谷。问题是，我们周围都是平地。道路两旁的沟渠正好位于龙卷风的路径上。然后我注意到一个谷仓，它建在麦田里。

规则三：如果可能的话，在坚固的建筑物里寻找避难所。那个谷仓看起来好像从恐龙时代就一直矗立在那里了，并且它似乎在龙卷风的火力线之外。

我满怀希望地指着它。爸爸点了点头：“去吧！”他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逃跑。

现在，在速度真正重要的时刻，我笨拙地移动着，被海龟大小的土块绊倒。午餐吃的苹果在我胃里翻滚，相机在我胸前弹跳。我觉得我要吐了——可没时间吐。所以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谷仓上，命令自己的腿挪动得更快。

终于，我们到了那里。爸爸推开破裂的门，但谷仓里面并没有可以遮蔽身体的地方，我们只好躺在地板上，静静等待。

首先是风，带着松散的泥土袭来。然后，有什么东西在建筑物的一侧猛击，木板像要折断一样咔嗒作响。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数到十。当我感到害怕的时候，这招很管用。

一、二、三……如果我们没有躲过龙卷风呢？如果它改变了方向呢？如果它现在正朝我们冲过来呢？四、五、六……

这时，风的声音变了，听起来像一头尖声哀号的怪物。怪物从草原上猛冲过来，用爪子抓我们头顶上的屋顶。我听到一块木板被撕开时发出的呻吟，然后它就嗖嗖地飞向天空，不知所终。怪物从谷仓顶部咆哮着冲进我们的避难所，旋转着，把泥土和垃圾扔得到处都是。我静静地等着其余的木板被扯松，抛向天空。七、八、九……我的注意力从数字上转移，再次锁定在可怕的噪声上——这一定就是死亡的声音。

十、十一……克里斯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拍照，但我没那么勇敢。我成为伟大的风暴追逐者的尝试就到此为止了……

突然，一切都结束了。风声减弱成舒缓的华尔兹舞曲，然后渐渐消失。当我们从谷仓的门往外看时，我们看到龙卷风已经转到别的方向，正在散开。

结果证实，我们刚刚只是处在龙卷风的边缘。真正的破坏发生在公路附近。我们看到栅栏被折断，小麦和杂草被连根拔起。我们的面包车还完好无损，只是尾部有些弯曲——然而，它并不是搁浅在沟渠上，而是斜斜地坐在麦田里。

我们寻找传感器，它们散落各方，幸好数据是完整的。爸爸会把信息下载到他的电脑上。然后对这些数据进行研究。通过数据研究，气象学家将能更好地跟踪和预测龙卷风。

至于我，已经受够了充当克里斯的替身。许多孩子会用整个夏天来寻找一次冒险的机会。对于我来说，体验一次追逐风暴就足够了。

发稿/庄眉舒

插图/徐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