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味面包店

夏桨

小岛上开了家面包店。

面包店很小，只有巴掌大。店里的玻璃柜中摆满三层面包，柜台上再摆一层，就是每天售卖的所有面包。店主小芒既是面包师，也是售货员兼收银员。

小岛嘛，自然很小。因此，小小的面包店，足够满足小岛所有居民的胃。

“今天捕到一条大鱼，耗费了好多力气，去买个面包庆祝一下！”

“今天什么也没捉到，去吃个面包吧，兴许明天能有好运气！”

“虽然昨天和前天都吃了面包，不过，今天还是想再吃一回！”

就这样，一柜子的面包总能在当天卖完。

面包柜空了之后，如果天色还早，店主小芒会骑着蓝色自行车环岛一圈。

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带上眼睛和耳朵就好——唔，还有鼻子。

吹着略带咸腥味的海风，听着海浪富有节奏的韵律，看着天边的霞光一点点染亮形状各异的云朵，别提多惬意了。

这样的时刻，总让小芒庆幸当初做了“开面包店”这个决定。

“面包店能赚什么钱？没有钱，你连肚子都没法填饱。”爸爸妈妈这么说。

“去小岛上？你真的能忍受那么无聊的生活吗？”朋友们这么说。

就连小芒自己，刚来到岛上时，差点也因为小岛的贫瘠而退缩。

整座岛上只有几十户人家和一家杂货店。每天货轮运送来的物资就那么几样，大家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需要买的东西。

小岛上的生活一成不变。天气好的日子，人们就去海上捕鱼，天气不好的话，就在家歇息。

大家会想去店里买面包吗？

小芒有些踌躇，不知道面包店是否能开下去。

可是，一看到那间小小的蓝顶屋子，她立刻抛开了一切顾虑。

屋顶像海一样蔚蓝，墙壁像盐一样洁白，这正是小芒梦寐以求的店面。

在一座漂亮的、安静的小岛上，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面包店，对于喜欢海也喜欢面包的小芒来说，简直比做梦还要完美。她立刻想象出，在这间小屋里，每天被暖烘烘的面包香包围着、抬头即可见海的生活。

于是，小島上从此多了家小小的面包店。

每天都可以吃到新鲜的、热乎乎的面包，岛上的居民是很高兴的。

不过，作为一位面包师，小芒可不会满足于此。

小岛上的物资并不丰富，如果只靠运送来的面粉、黄油、鸡蛋、牛奶之类的，没什么太多的选择，只能做最普通的面包。

——那也太没意思了吧。

小芒将目光投向了小岛自身。住在海边，最多的是什么呢？

小芒立刻想到每天都能瞧见的、大片大片厚实的云朵。

来小岛之前，小芒曾经去过一个叫“云遮村”的地方。那里的人擅长用山上产的云朵做各种食物，面包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小芒也试着用云朵做面包。

海边的风很大，总有些贪玩的云朵被树枝钩住，高高挂在半空中。小芒就用绳索做成的套圈，用力往天上一甩——云朵成功上套！

一次没成功？那就多试几次。

反正，有的是时间嘛。住在海边的日子悠长，季节变化没那么明显，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小芒发现，用这样的云朵烤出来的面包，总是无法揉成规整的模样。

其他的面包都乖乖巧巧的，捏出来是圆的，烤出来就是圆的；捏出来是长的，烤出来就是长的。

而使用海上的云朵做成的面包呢？出炉后都变得奇形怪状。本来是圆形的面包，可能长出许多棱角；本来是方方的面包，可能缩成圆圆的一团——当然，也有可能变得既不方也不圆。哪怕有模具，也要顶出盖子，长成不规则的小山包……总之，尽是些说不出来的怪模样。

这样的面包，放到城里的面包店，肯定一个也卖不出去吧！

小芒沮丧地联系了云遮村的朋友云苏。

“海云面包就是这个样子的，因为云朵从来都不是规整的形状嘛。”

好吧。云苏是个专业的甜点师，他说的准没错。

小芒只好战战兢兢地将形状不一的海云面包放进柜子里，开始了一天的营业。

会不会卖不出去呢……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小芒就看见常来光顾的大叔走进了门。

“这是什么新品面包吗？”大叔乐呵呵地拿起一个，“我要试试看！小芒做的面包，肯定很美味啦！”

刚付完款，他便大嚼起来。

“哎呀，咸咸的、香香的，这是加了鱼松吧！还是新鲜鱼肉锤打出来的，越嚼越香呢！”大叔一边吃，一边热情地评价着，“嗯，这个海苔碎，肯定是我们小岛产的，我的舌头不会尝错！”

一大块海云鱼松包下肚，大叔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唔……真的好香好香啊，又蓬松、又柔软，就好像吃下了一团云朵呢。”

于是，他又买走了三个面包。

剩下来的面包，也被其他得知消息的居民们一扫而光了。

面包嘛，只要味道好，外表并没那么重要呀。

小芒这才放下心来。

从这以后，面包柜里隔三岔五就会摆上一款奇形怪状的面包，每一个的形状都不同——因为，每天的每朵云也都不一样嘛。

有了海云面包的成功经验，小芒更加大胆起来。

海边的落日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就连拾起的贝壳里，也常常盛满玫瑰色的余晖——那么，将霞光揉进吐司里，一定也是很不错的尝试吧！

小芒捋起袖子，从傍晚忙碌到深夜。

当厨房里弥漫起异样的香气时，小芒顿时觉得，流的汗水都值得了。

那股馥郁的芬芳，让人想起娇美鲜艳的玫瑰，也像漫天灿烂的云霞，给人以最直观、最纯粹的感动。

切开流动着霞光的吐司，中央的海鸭蛋黄金红油亮。

不用说，就和藏在云霞中的落日一模一样。

这款霞光吐司，同样是一上架就卖光了。

和海云面包一样，优质的霞光并非每天都有，因此想吃上这两款面包，还需要一定的运气。

不过，在没采到云朵和霞光的日子里，小芒也并未停下研发新品的步伐：

鱼味面包、蟹味面包、虾味面包自不必说，原料新鲜易得，是面包柜的常驻嘉宾；

瞧见漂亮的礁石，小芒也由此产生灵感，试着做出了充满孔洞、口感筋道的礁石粗粮包，那些孔洞里揉进了海风、虾粒、蟹肉或者甜藻，每一口都给人不同的惊喜；

撒上豆粉的沙滩面包，外壳焦香、内里松脆，嚼起来咯吱咯吱响，仿佛行走在松软沙滩上发出的脚步声……

小芒的面包店深得小岛居民的欢心，连附近岛屿的居民也有所耳闻。

然而，直到被问起来，大家才发现，这家面包店好像还没个正式的名字呢。

“因为一开始还没想好做什么面包……”小芒有些不好意思。招牌上只有“面包店”这几个字，大家也都叫习惯了，小芒就没想起来改。

“山珍海味、山珍海味，不如叫‘海味面包店吧！”隔壁大婶热情地一拍手，“你的面包店，就是我们小岛的‘海味呀！”

这话倒也没说错。

小岛还是原来那个小岛。然而，自从小芒在这儿开了家面包店，好像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本来，岛上的居民们忙时打鱼，闲时歇息。昨天和今天没什么差别，今天和明天也没什么差别。

但现在，大伙儿开始注意到，其实每天都是有所不同的：

今天的云比昨天更白一点；

前天的朝霞比今天更濃烈些；

上周的暴雨不如这周听起来更有节奏……

劳作时，或者休息时，人们也会想着：

“岛东边的石头好像比西边的更好看，不知道会不会给小芒什么灵感。”

“捞上了一大捧海藻，不知道小芒能不能把它做成面包。”

“今天天气这么好，面包店会出什么新品吗？”

此外，在有风雨的日子里，除了在家歇着，大家伙儿会去小芒店里，听她分享书籍、故事或者音乐。

有时，房间里安静片刻，风雨声便清晰地落进众人的耳朵里。还有屋檐下的贝壳风铃“丁零丁零”，被海风拉扯出脆响；墙边的玻璃罐内“咕嘟咕嘟”，那是水果发酵冒出了细细的小泡。

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呢，不忙着捕鱼的人，也可以去面包店里歇歇脚。

小芒在店外支起一把蓝色的遮阳伞，还放上了白色的桌椅。客人们可以在这里喝点甜藻茶，品尝新出的面包，听着涛声发发呆。

总之，原本只有小芒一个人的面包店，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座岛的面包店。

小芒的世界里，装进了一座小岛。而这座小岛，也装下了小芒的世界。

“就叫‘海味面包店吧！”小芒点点头。

她越想越觉得，没什么比这个名字更贴切了：自己既喜欢海，也喜欢面包；店里卖的面包，也都有大海的味道呢。

“海味面包店”的名气，迅速传遍了周围的岛屿。

许多人慕名前来，好奇地参观这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店。

究竟是什么让它好评如潮呢？

——只要尝尝店里的面包就知道了。

每一款面包的灵感，都和海有关，也和岛有关。在海味面包店的面包里，可以品尝到小岛的海风、沙滩、礁石、阳光、云霞……那些看似寻常的点点滴滴，被小芒做成面包，摇身一变，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是什么让你做出这么美味的面包呢？”有人好奇地问，“明明这座小岛这么小、这么普通……”

“是因为热爱吧，”小芒想了想，“因为热爱，所以在小岛生活的每分每秒，在我眼中都呈现出别样的美好。”

对方迟疑着点点头，看起来并不大相信小芒的话。在那人的眼里，这只是个遍布砂石的贫瘠小岛而已。

海味面包店着实热闹了一段时间。随着跟风的浪潮退去，店铺重归原先的宁静。

小芒依旧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面包。有时仍要忙到深夜。

等待面包发酵或者烤制的时间里，她会站在窗边，眺望头顶那轮皎洁的明月，以及海面上碎银般的月影。

在风与涛声的打磨下，月亮好似珍珠一般浑圆洁白。

房间里正弥漫着热腾腾、暖烘烘的香气，这让小芒在恍惚间，把海味面包店当成了一只蚌。

而她就在这里，打磨着属于自己的珍珠呢。

发稿/庄眉舒

插图/杨砚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