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波,龙宇翔,徐晶菁,陈 阳,周 悦
农耕文化是农业时期社会的人们有关生产生活中的生产关系、社会关系的总称[1],形成于中华民族长期的农业生产生活实践中[2],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乡村则是其物质形态最广泛、最基本的展现。成都平原源远流长的农业生产生活方式作为一种文化构建,千百年来也深深印刻在林盘聚落上,并造就了平原独特的乡村人居环境[3]。然而,伴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深入,成都平原乡村城市趋同化现象愈发严重,独具平原特色的人居环境与林盘聚落均受到了多方面的冲击,在此背景下,如何有效解读聚落场所环境、凝练乡村在地因子、重塑聚落场所环境,是当下成都平原乡村可持续发展与人居环境建设的重要议题。研究立足于符号学理论,着眼于清代诗歌文本,力图通过解析人居环境与文学文本间的关联性,探寻以还原清代成都平原乡村人居环境为目标的图式语言体系的构建基础与路径,并由此提出一种地域环境认识的新思路,为相关的研究实践提供参考。
“桃花源”式质朴自然的乡村田园历来是人们心中乡村人居环境的理想模式,但在经历了“传统建筑-传统环境”-“西化建筑-传统环境”-“符号建筑-别墅环境”三种模式演变后,成都平原乡村自古传承下来的优美人居环境在当今聚落中已难觅踪影,聚落更新与人居环境建设正面临着严峻挑战。虽然古代林盘的记录相对薄弱,但成都以其悠久的历史文化、秀美的山川林田吸引了众多诗人的到来,诞生了大量与聚落环境有关的农事诗,包含了乡村农业耕种、聚落营造、民生民俗等内容,也蕴含诗人对美好人居环境的憧憬。由此,客观解析诗词文本中蕴含的环境信息与空间关系、图式化乡村人居环境意象,对研究成都平原乡村人居环境具有重要意义。
在诗画研究领域,诗画互文的研究由来已久,拉斐尔前派所创作的插画和题画诗之间呈现一种改写、增补、模仿的关系[4],而在中国古代更有“诗画互有”、“诗画本一律”的说法[5],王维在辋川将园林、诗、画有机融合,并与后代大观园整体架构有着莫大关系[6],而在因诗作画方面唐寅、徐渭等明代文人以取得了较高成就[7],同时明代也出现了对唐代诗词作画的画谱[8],图文知识体系在明清也较为繁盛,继而衍生出各种画谱图册[9,10]。在古代国内外对于诗画的研究与创作已经较为繁盛,并且形成了相应的体系,但是多关注艺术上的情景表达,对于环境空间的图式研究还较弱。在文本与环境的研究中,国内外学者早已将民间产生的文本与空间环境联系起来,指出文本是环境研究的可靠依据;其中,对人居环境的研究已涉及园林[11,12]、民居[13]、历史[14]等多方面,亦有文学语言与建筑语言相关性的研究[15],但尚未有从建筑学视角解读文本中建筑空间信息的研究;文本类型多以历史文本为主,对乡村聚落历史[16]、乡土景观[17]、乡村设计[18]等展开了较为广泛研究;研究方法以人类学方法、语义分析法、量化分析法为主,多对文本描述下的乡村环境进行探讨,但鲜有图式化的研究,且部分研究成果因解读的主观性存在一定局限;就成都平原人居环境而言,虽有学者已通过解析古诗词中蕴含的乡村景观文字符号,绘制了成都乡村景观的诗意图谱[19],但对作为居民情感载体的林盘聚落环境的意象与风貌还原研究仍有待完善。综上所述,诗画图文知识体系在古代就已确立,近些年建筑学领域以诗画作为人居环境研究材料的成果也在逐渐增多,但两者之间的结合研究仍然较少,所以研究将借鉴诗画图文知识体系中的互文属性,尝试构建一种新的环境认识方法,这种新方法的引入将对于地域环境探索提供有益的思路。
时代语境是理解诗词文本的解码器,对时代人居环境的探讨有利于对诗词文本的解读。成都平原独特的乡村人居环境由来已久,两晋时期就已形成了如今田园诗式的乡村生活环境,水渠与农田交织的水田体系是平原主要的乡土景观[20]。虽然成都平原的发展因元明时期的战乱有所倒退,但在清朝康熙年间大规模移民、兴建水利、减赋等多项政策的作用下,平原聚落又重现生机,并形成了“散村”的点状形态[21]。需要说明的是,成都平原后期的文化意识已与中原趋向一致,在聚落环境中也有所表现,如儒家思想在建筑中体现为民居的堂室之分、院落的主次之别,聚落与环境营造在道家思想的影响下也形成了林木、水渠、农田、住宅形成和谐交融的道法自然之态(林盘),此传统乡居模式也延续至今。
从符号学来看,文本是符号间有意义的组成,包括狭义与广义两类,前者特指文字与文字间的组合,而后者则可以是任何符号有意义组合的结果(绘画、音乐、建筑等),既符号的表意组合[22]。故建筑环境实则也是一种“文本”,是人类在改造自然中运用环境符号组合而成的产物。叙事是指传达者将符号合集按照一定的法则组合后想接收者所传达的信息,是可以被理解与解释的。这种约定熟成的法则是文本创作的语法或词法,其确定了文本的结构属性,但在文本表面结构之下,存在这起到支配作用的深层结构[23]。“深层结构”源于语言学家乔姆斯所提出的语构理论,文学文本的深层结构常依赖于社会文化背景与自身构造方式的演变与发展,而对于同属符号系统的建筑来说,也存在相应的深层结构[24],在建筑学中深层结构强调人与环境(自然环境、社会环境)间的关系。对于古代环境与诗画文本之间的关联性研究中较为突出的是对于王维辋川诗画的探讨,其诗通过文字符号传达生活趣味,其画则通过图像符号表达园林环境的“隐逸”氛围,而两者都是在辋川别业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都集中反应了王维造园时的主体思想,更体现出当时文人士大夫对于园林塑造的审美易趣。而这种思想就是辋川诗画文本的深层结构,在其影响下环境文本、诗文本、画文本互相模仿、补充,使多个文本之间具有互文属性,让环境、诗、画之间的关联性研究成为可能。由此看来,基于同一深层结构产生的不同形式的文本可以相互转化并集中讨论,而成都聚落环境与成都乡村诗词都集中反应了成都人改造自然的思想意识,通过对诗词文本的图式化表达可以深入探讨这一文本之后的深层结构。
如前文所述,语言文本与环境文本均具有深层结构,且在用语言描述人与环境间的关系时,语言文本与环境文本就产生了联系;换言之,当诗词文本描述对象变为自然、人、环境等之间的关系时,诗词文本的深层结构与建筑环境文本的深层结构会产生交汇,使深层结构之上的符号可以被解释(图1,表1)。从符号学角度来看,诗词文本文字符号与文字符号间的关系与建筑环境文本中人与环境关系间的对应实则是对相同能指采用不同所指的表述,即诗词文本与建筑环境文本有共同的所指,此为两者转译的理论基础;此外,由于诗词文本和建筑环境文本都是由符号组成,依据符号的规约性、及符号学中的语义三角(图2),诗词符号与环境符号的相互转换具有可行性,此为两者转换的方法基础。综上,通过解读特定诗词文本的深层结构,可解析其所对应的建筑环境深层结构;同时,以此构建起的建筑语境下的符号体系,可为创作符合地域特点的建筑环境提供理论基础。
表1 基于皮尔斯符号理论的符号解释
图1 文本与符号转化的理论依据与逻辑关系
图2 符号学语义三角
诗词文本本质是人类描述环境的语言文本,故诗词文本实则是诗人将环境文本中的环境符号转化为文学文本的文字符号;换言之,解读诗化的文字符号中所蕴藏的观察者对环境的直观感受本质是解析文字符号的所指,是认识诗词所处时期理想人居环境的核心。从现有研究结果来看,图式语言与语言文本的构成类似,具有独特的组织结构(语汇)和逻辑关系(语法),故其是诗词文本与建筑环境文本转化的有效技术路径;同时,建筑环境的产生过程也遵循一定逻辑关系,即环境符号的构成也遵循该“语法”。
诗词文本的构成遵循“字”、“词组”、“句”的构成规律,故在对建筑环境文本进行还原时,其图式语言的构成也应存在与之对应的构成的体系。由此,本研究基于王云才教授提出的“景观图式语言概念模型”[25],提出了建筑环境文本“文段式构成”的图式语言体系(图3)。建筑环境文本由环境符号的有意义组合而成,环境符号即为图式语言模型中的“字”,而环境符号在一定逻辑关系的组织产物则为 “词”、“词组”,“词”、“词组”在一定逻辑关系的组织下会形成完整表意的“乡村人居环境图式句”。需要说的是,该逻辑关系是图式语言模型构成的“词法”与“句法”是通过诗词符号的指示性解读(图4)与其他类型历史文本的综合解析而得。
图3 建筑环境文本图式语言体系示意图
图4 文本叙事下的环境认知过程与图式转化示意
基于诗词文本特征与研究内容,同时参考吴潇等[26]的诗词筛选标准,将时间同一性、地理同一性及内容同一性作为本研究诗词选取的三大原则。地理同一性指诗词所描写地点应在成都平原范围内(图5),时间同一性是指所选诗词作于清代,内容同一性则是指诗词所描写内容应以成都平原乡村人居环境为主。以诗人生平、诗中关键地名、前人研究成果等方式作为关键词进行检索与筛选(包括诗词断句、构词分析、关键词统计),最终从《历代诗人咏成都》(上下册)、《四川竹枝词》、《成都竹枝词》、《全书文艺志》、《全蜀国朝诗抄》、《成都通史》中筛选出88 首诗词。
图5 诗词描写地点的范围示意
基于诗词符号的统计结果,依据诗词的文本意象,可划分为物质图像、气候图像与动物图像三类。因本研究着重探寻成都平原乡村的物质环境构成,故以物质图像作为本文的主要研究对象。需要说明的是,由于符号本身所具有的系统性和共时性的特征,故提取单独存在的符号是没有意义的,即“林”和“屋”单独存在无法传递意义,具体操作是以从“依林架屋”提取两者间的关系;此外,由于同一时期的诗词符号具有相同的时间属性,在统计分析与后续探讨过程中需注意此属性所带来的影响。
考虑到诗词的意象特征存在能指相同但对应所指多样的情况,故为进一步精确图式转化结果,需对诗词文本中相同物的符号进行统一。本研究基于深层结构分类,借鉴李春玲等[18、19]学者的诗词符号标准化方法,将提取出来的符号进行标准化归类,即将同一能指的诗词符号转换为相同的所指,如将“碧树”、“远树”、“红树”统一为“林木”这一标准化符号,具体结果见表2。
表2 诗词提取符号与标准化符号对照表
诗词符号的图式化实则是赋予标准化符号一特定的图式符号。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图式符号的选取综合考量了建筑学语境的表达方式与成都平原人居环境构成的相关研究;此外,为进一步简化图式符号体系,将表2所有符号按山、水、林、田、路、建筑六种类型进行进一步归类[27];同时,考虑到环境细节的表现,故在此六种类型下增加了小类层级,如大类“水”进一步划分为小类“流水”、“静水”、“灌渠”等。最终,基于图式体系构成,利用符号的规约性原则(表1)对分类中的小类符号进行图式转化,结果如表3。
表3 文字符号与图式符号转化
综合前文诗词提取过程中所得的图式符号,按照聚落环境构成元素“山、水、林、田、路、建筑”将诗句归类,基于现有研究[3,20,21,29],同时参考其他历史文献[28]以形成最终的图式语言语法,以此作为表3 中符号(“字”)的组合逻辑,进而得到“词”的图式。
清代以来,成都平原地理环境一直未发生太大改变。位于龙门山脉和龙泉山间的平原群山环绕、中部平缓,此时多作为平原风光的背景出现在诗词中,是乡村人居环境的远景图像。“山远重重秀,江寒处处清”(《九日登高》)1)写重峦叠嶂,连绵起伏;“岷山雪净千峰外,犀浦梅黄四月时”(《赋成都景物》)2)写千山远眺,岷峰雪白;“碧水油油满瓮亭,远山横黛一痕青”(《东郊踏青》)3)写远山缥缈,淡若黛眉。山是诗词文本中最为常见的背景构成。
成都平原因水而兴,水系是平原人居环境中的重要组成。在此从景观、交通、生产三方面探究其在清代的概况。由统计结果来看,在景观层面多作为滨水空间出现,可分为封闭、半开敞、开敞三类,由于植物是空间划分的主体,故其多与植物共同出现。竹与封闭滨水空间共同出现的频次最高,“翠筱娟娟两岸柔”(《江村》)4)、“竹林蒙密水淙潺”(《春日约行》)5)等,密集的竹干与茂盛的枝叶密布两岸;乔木多与半封闭滨水空间共同出现,如“枇杷花发锦江滨”(《薛涛吟》)6)、“隔岸双枇杷”(《玉女津》)7)、“小推远横杨柳岸”(《双流八景和谷樵原韵》)8)等,其枝干高大,作为边界将空间进行半围合;开敞滨水空间多与地被植物共同出现,且以水稻居多,如“夹岸新秧映翠微,跳波发发鲤鱼肥”(《奉和彭山张明府》)9);此外,水利设施也常见于此,如最常出现的“筒车”,其对应的是运水灌田的一种装置,“缚竹为巨轮……夹岸饶农田,接竹引其内。曲曲赴沟渠,千亩俱所赖”10)所表现的是农人在河流中垒石以蓄高水势,并用筒车将水引至沟渠灌溉田地的景象,筒车、水渠、农田及三者间的空间关系共同构成了清代成都平原滨水空间的与独特的农业景观(图6)。
图6b 半封闭滨水空间
图6c 封闭滨水空间
图6 清代成都乡村滨水空间示意图图6a 开敞滨水空间
在交通方面,遍布的水系为船运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如“夕阳来灌口,秋水下彭门”(《金方伯邀泛浣花溪》)11)、“上牵百丈下乘流,炊稻羹鱼一叶舟”(《府江棹歌》)12),可由其所描绘的路线及场景可进行推断水系走向与分布特征。在生产方面,水系对平原农业发展也有重要意义。虽然平原水系的基本构架在唐宋时期就已大致形成,但平原田地也因“湖广填四川”所带来的人口而大量增加;故为扩大灌溉面积,人们在原有的灌溉体系上做了改进,从唐宋时期的“户有清溪种玉田”13)发展成为“引泉何必羡江乡”14),最终形成了“河—水车—渠—塘”的灌溉体系。由“乡下之池塘,皆堰塘也”及“山田蓄冬水,辅以塘水,一名冬水田,只能做一季种”15)可推,塘主要起着储水的功能;由“清渠激溜村舂急,古木寒花市火稀”(《同叶雪茹郎中至犀浦》)16)可知,灌渠是灌溉体系中的最后一环,其主要作用是将水源送至各个农田之中。基于综合分析,清代自流灌溉体系图式如图7。
图7 清代自流灌溉体系
林盘是成都平原独有的聚落形式,也是乡村人居环境中的核心要素。《三农纪》中所记载的“《宅书》云: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污池,谓之朱雀;后有高陵,谓之玄武,不得此局,须种桃、李于东,种梅、枣于南,种枝、榆于西,种杏、奈于北。东柳益马,南枣益牛,前树槐乃富贵,后树榆远鬼邪”17),从风水堪舆的角度描述了林盘住宅营建的标准,即居民住宅应该选在背山面水之所,或可在住宅四周种植相对应的树木作为替换。由此可推,平原民居周边通常会设置风水林木(图8)。同时,由“天晴种树护园林”14)可知,桤木和竹是风水林木的主要树种;而“处处新桤藏白屋,家家慈竹覆东篱”(《赋成都景物》)2)则体现了住宅等要素与林木的关系,即茅屋隐匿在桤木林中,篱笆掩映在翠竹之下;“七村田舍多相似,翠竹苍烟比作邻”(《春日村行》)5)表明了翠竹和农宅之间的邻近关系;“庭多围绿竹,家尽酿春酷”(《蜀州》)18)也表现了庭院与竹之间的密切关系;“产得佳儿冠六贤,手植松楠傍华屋”(《岷尉产》)表明在宅院周边种植松树、楠木,是对子孙后代的美好祈愿的寄托19)。
图8 不同植物与宅院关系
经梳理发现,成都清代的田地以坝田为主,佐以坝地、山田、山地等。成都地势平坦,坝田与坝地遍布盆地中(“平阳大坝,并无大山”15));水田在唐宋时期就已“禾粟连云”,在清代则规模更为广阔。“绣碧青畦土脉粘”16)、“水田漠漠长新秧”5)中的“粘”、“漠漠”,从面积上表现了田地的宽广稠密;“溉田滋亩二百里”20)、“十里平芜青不断”21)等则从数量上体现出田地分布的绵延无尽。值得注意的是,湖广填四川初期,人地矛盾尚不明显,田地多集中于水道周边(“最好人家近水庄”);但到了移民中后期,人地矛盾逐渐加剧,田地开始向远水陆地区域发展,并在水利体系的保障下,形成“引泉何必羡江乡”的居住模式,其很好地解决了因人口的增长而导致的人均耕地减少和劳动力闲置的问题;同时,因集中布置的灌渠存在难以覆盖的区域,故该时期出现了“水-旱”混合的耕地体系,农作物种类也因此增多(桑、麻、棉、烟、药材、花木果品等[30]);此外,由于旱地作物所需水量较少,其多集中布置在内陆地区。到了移民后期,平原内的土地已不能满足村民的需要,田地向平原周边的山地发展,山田与山地就此出现。
成都平原乡村道路多与自然景观、农业景观共同出现,并且以农业景观为主。根据诗词文本内容,可将其分为主要干道、村中道路和滨水道路三类(图9)主要干道是连接城镇与各个村庄的交通要道,如“岀郊屏驺从,绿野随所向”(《劝农》:)22)、“忽见前村来骤雨,稻香风里过繁田”(《新繁道中》)23)所述,其多以农田、菜地为主要景观。村中道路以农作物、农宅或院墙篱笆作为道路的边界限定,如《田家》中描绘的:“路边的豆苗遮掩狭窄的小路,瓜蔓攀上邻居家的院墙,豆苗、瓜蔓、院墙共同限定了道路”。滨水道路出现的频次最高,表明其多沿着堰水、灌渠蜿蜒布置,除作通行外,也是农人汲取水源的主要路径、居住景观的构成,如《春日约行》中描述的沿着堰水蜿蜒的纤细小径,《金方伯邀泛浣花溪》中记录了草堂外修竹、江水、野草交织的道路景象。此外,由《山居》中记载的居住环境:“柳堤、白沙与道路上的马是滨水小筑的外景,竹院内悠闲的诗人在午后喂养家禽”等可推,滨水道路临水一侧多以堤岸作为分隔;而《江村》中描写的诗人散步水边在沙汀远望晚秋水鸟纷飞的江边景象则表明沙汀是滨水道路边界的一种,比堤岸更加自然。
图9 清代成都乡村道路示意图
清代诗词中描述成都平原民居建筑较少,常用“茅屋”、“柴门”、“庭院”等符号代指。在建筑单体的组合上,清代成都民居主要有一列三间、一横一顺、三合头、四合头等,并以抹角房常作为多个单体的连接[31](图10)。建筑立面以三间四架为主,地主家多见五间七架(图11)。就屋顶部分而言,由“田泥之美者可做砖瓦料,每亩取一尺深之土,可售银三十两。然售土后之田,高田变矮田矣”(《成都通览》)、“黄云刈尽堆茅屋”(《田家》)14)及“隔年编草搭蓬庐”(《大邑竹枝词》)24)可知15),平原少煤且缺少瓦的原料,故砖瓦原材料较贵(部分较为富裕的家庭会在正房的屋檐局部用瓦);同时考虑到其对田地有一定破坏,故最终采用易得的秸秆作茅屋屋顶(图12)。
图10 清代成都乡村民居平面形式
图11 清代成都乡村民居三间和五间图式
图12 清代成都乡村民居立面图式
院落是清代民居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诗词中以“篱、柴门、园、庭”等符号多次出现(占建筑符号总体的13%)。据统计与文献资料可知,院子按平面形式可分为封闭、半封闭、开敞三种类型。开敞式院子以住宅作为中心,院子包围建筑,院子形式较为灵活,可因地制宜布置;一横一顺式住宅与院子占比相当,较为均衡,院子的部分边界受到建筑边界的制约,其它边界则相对自由;三合院让院子三边受到建筑制约,大致呈方形,强调院子生活;四合院将院子四边用建筑围合,强调院子内的生活、装饰等。同时,由“竹院人闲午饲鸡”(《山居》)25)、“家家慈竹覆东篱”(《赋成都景物》)2)、“柴门开处草芊芊”(《田家》)14)等诗句可知,除封闭庭院外,开敞和半封闭庭院建筑之外的边界由菜地、篱笆、柴门、林木等等组成(图13)。
图13 林木与住宅关系
通过前文对于“词”的梳理,可以获得清代成都聚落的片段图式,将这些片段组合将得到成都平原图式“句”,由于诗词文本大多为诗人体验的文学化纪录,集中在对建筑环境的描述,对于聚落宏观空间的描述较少,而近些年对于林盘聚落空间的研究比诗词更为可靠,所以将图式句分为两个部分,分别为建筑空间图式和聚落空间图式。建筑空间图式将上文的“词”按照诗词中的描述结合相关历史背景还原,而聚落空间图式则以相关研究作为句法依据。
如前文解析,涉及建筑空间构成的图式词设计分别有“林”、“建筑”、“路”三类,结合“竹覆东篱”、“豆花簇茅”、“种树护园林”等等诗词描述推断,在院落空间外围由风水林木(竹树)、生产菜地(豆,园)和生活景观(花,篱)组成,柴门和篱笆等元素与之共同构成院落边界。而由于清代平原人口激增、粮食产量增大,为满足晾晒和日常活动等,该时期院落空间呈现出大而集中的特点,以便应对不同目的的使用,成为建筑空间的中心;而建筑或为院的边界,或为院落空间的次要元素。由此推测清代平原聚落的空间序列特征为:风水林木-建筑-前院-柴门。将前文的图式词按此特征组合,得到建筑空间图式(图14)。
图14“建筑空间图式”
将建筑空间图式和前文的山、水、林、田、路组合构成聚落空间图式。建筑空间的组合形式需以即有研究作为依据,在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影响下,聚落形态呈现出“大聚居、小散居”的分布形态,形成散点式的村落布局;但聚居的形式并未完全消失,也存在传统嵌套状和串联状的空间形式,由此绘制三种聚落空间的组合形式。在聚落环境上,“山”常为远山,由于成都平原是夹于两山之间的,要在图式中体现山的要素须在更为宏观的尺度之上,不在文章的讨论范围之中,故不与表示。“水、田”两种要素在成都平原是密不可分的,因水而兴的天府之国在清代形成了“渠(河)-塘-田”的耕作体系,由此推知在广袤的农田之中纵横穿流着水渠河道(绿油一泻势潺湲,润滴农田顷刻间)9),堰塘零星分布其中,以作储水之用。平原之林多为与建筑空间中的风水林木合并,在清中期,由于移民之后出现婴儿潮,成都人口剧增并出现土地紧缺的情况,进而开始向盆周开发山田,所以推测这一时期多保留住宅周围、道路两旁必要的林木之外,成片出现的树林是极少的,其聚落景观是以人造自然景观为主。聚落与景观空间联系紧密,被称为田间绿岛,是院落、树木、竹林、河流、耕地有机融合的集合体,因此图式中的聚落均环绕在农田之中。综上绘制出三种聚落空间图式(图15~17)。
图15 嵌套聚落空间
图17 散点聚落空间
作为现象学文本的诗词所蕴含的历史时期社会、文化及建筑等信息,除本身的艺术价值外,对古代建筑、园林相关研究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且诗词文本所传递的中国式居住文化更是我国人居环境建设的核心基础。成都平原所孕育出独特的乡村人居环境具有极高的价值,平原乡村田园诗歌文本对其的高度凝练,也是成都古代乡村人居的理想缩影。为此,本研究以符号学为基础,构建了文本叙事下的聚落认识方法,将诗词文本符号转化为环境图式符号,并以“字”、“词”、“句”为图式语言体系,以环境图式符号为“字”,以“山、水、林、田、湖、建筑”为“词”,基于图式语言体系所得的语法,形成了以建筑空间图式单元及聚落空间图式为组成的清代成都平原乡村人居环境还原图式。研究发现:(1)“文段式构成”图式语言体系是挖掘文学文本中环境空间信息的有效路径;(2)清代成都聚落景观以农业景观为主,宏观上呈现林田水交织的田园风光,微观上表现为松楠花篱环绕下的农家小院;(3)在空间上呈现出“风水林木-建筑-前院-柴门”的空间序列,在聚落空间上主要呈现为嵌套式、串联式、散居式等空间形式。上述研究可为清代成都平原聚落研究、聚落更新与保护相关研究提供一定参考,亦可作为一种乡村人居环境研究的新思路与新方法。研究后续将进一步深入探讨诗词文本中其他类型符号(修饰符号、动物符号、气候符号等)对人居环境、要素空间构成等的影响,以期进一步完善文本叙事下的聚落认识方法与图式语言体系,为成都平原新农村建设、林盘聚落保护提供一定理论基础与技术参考。
图、表来源。
图1~4:作者基于参考文献[9]、[15-18]及研究内容绘制。
情况 6.3 若f3(v)=2,此时最坏的情况是v点关联6个6-面,两个不相邻(3,3,8)-面,v的非三角邻点均为3-点,且它们各自还关联着一个3-面。由R1,R2.1,R3.1或R3.2 或R3.4及最坏3-面8-点情形得
图5:作者基于相关文献资料与《中国历史地图集》对成都平原区划进行改绘。
图6~9:作者基于诗词提取的结果整理绘制。
图10~12:作者基于参考文献[23]与调研情况整理绘制。
图13~17:作者基于分析结果绘制。
表1:作者基于参考文献[9]、[15]、[16]与诗词文本统计的整理总结。
表2、3:作者基于诗词文本分析的整理总结。
注释
1)彭端淑.九日登高[M]//孙桐生.国朝全蜀诗钞.成都:巴蜀书社,1986:94.
2)向日升.赋成都景物[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上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6.
4)徐元善.江村[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517.
5)李馨.春日村行[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50.
6)刘濖.薛涛吟[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上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38.
7)张怀泗.玉女津[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上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39.
8)刘清.双流八景和谷樵原韵[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96.
9)徐莞.泛渠十绝·奉和彭山张明府[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81.
10)刘全禄.筒车[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83.
11)王士禛.金方伯邀泛浣花溪[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50.
12)顾印愚.府江棹歌[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47.
13)张俞.青霞嶂[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18.
14)王侃.田家[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93.
15)傅崇矩.成都之田土[M]//傅崇矩.成都通览.成都:成都时代出版社,2006:3.
16)顾复初.同叶雪茹郎中至犀[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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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孙錤.岷尉产[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18.
20)刘忠祖.寻堰谣[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81.
21)周成基.繁江竹枝词[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503.
22)沈芝.劝农[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280.
23)李调元.新繁道中[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80.
24)李启藩.大邑竹枝词[M]//林孔翼,沙铭璞.四川竹枝词.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28.
25)岳钟琪.山居[M]//成都市文联等.历代诗人咏成都:下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