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丹·聂穆苏荣/著 哈森 / 译
主持人语:
蒙古人有一句谚语:歌是翅膀,马是伴侣。由此可见,在茫茫大草原上,歌声给人带来的欢乐与慰藉是多么地深入人心。进入现代社会,诗仍然是这个曾经的游牧民族最重要的情感表达方式。聂穆苏荣的诗歌仍然保留了来自远古的吟游韵味,同时也注入了现代的元素。所以,他能在书房中看到飞鸟、沙竹、枯叶、青草,还有日常生活里“白白的瞬间”。显然,这与作者返观内心有关,他在“风底下”思考着记忆、遗忘和存在之间的关系,而在“草上照见了自己”,由此,认定所有的事物“起始于美好”。(汪剑钊)
五月的树木还会开花……
五月的树木还会开花
我还会走到你家门口
还会为你献上优美的诗篇
还会循着命运小径返回来
永恒的那一日下着小雨
没有雨披,我们朗诵了各自的诗
掌声、邀约、美酒
所有的事情都很妥帖美好
愉快的那个夏天永难忘记
难忘自带鲜花与雨水气息的你
难忘书写相遇与别离的诗篇
抵达创作之家的道路没有交际
碧蓝的天空永远定格在那里
青翠的树木旁的记忆属于我
往日生长的种子埋在克鲁伦大地
滋养梦境的我的泉水源自你
五月的树木还会开花
我还会走到你家门口
还会为你献上优美的诗篇
还会循着命运小径返回来
书架旁
书架上小鸟飞来飞去落下鸟粪
纳木达格先生蓝色书籍间筑巢
用那鸟儿衔来的南方金色沙竹
我在布满尘埃的书架之上写诗
暖暖的天空不知何方飘入一枚枯叶
汇入沃尔特·惠特曼的草叶之中
散发着水的气息的海螺传来海浪声
想起昨夜的梦里诸佛光临
吹进窗户的风翻开巴拉肖夫的书
闪光的雪花飘落,丝帘微颤
仿佛有位女子用银簪轻挽着秀发
从我身旁悄然而过
画有花朵的茨维塔耶娃诗集一旁
定有一个放置酒盏的空间
平常的石头上水晶杯在月光下愈发晶莹
这个夜晚美好得像是我和总统先生要碰杯!
青草之诗,与酒同酿化作天空
乡野自然中奔跑的诸多羚羊来了又去了
在点烟的刹那之间,炉火中的面包烤好了
车辕上的冰凌融化滴落如珠帘。
昏暗的夜色中有人行走如犬
不知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
赶快跑过,把这个柳条棍儿给他,我的孩子
让我尊敬的涅兹南斯基先生照亮前路吧!
白白的瞬间
白白的雪下的草——时光的延续
白白的面被下女人睡眠的延续
白白的雪将我踩出的韵律送至草
白白的面被里女人褪去的衣衫在草的根部
草丛上白白的黎明降临,如若搜集它
弥漫着干草和崖土的味道……
草尖穿透白白的雪和白白的身子,朝向天……
向往你的我一样,是极为幸福而可怕的证据
然而草的世界白白的,悄无声息
未曾呼喊而过的瞬间,悄无声息
我被白白的梦魇占据
融进白白的身躯,奔向青草
皇村之光
不知向何方,他
走在黑暗中
千年之事
想必与他无关
古老的沉思
高雅的记忆
红色牛犊的哞叫
春天的盛开
而今关乎何人
不知是哪里的,远方
皇村之光明明灭灭
流浪的人没有走向那里
那里定有一只猫咪在走……
不知向何方,他……
黑暗之中瘸瘸地走
直至无法觅其踪影
融进黑暗里……
宇宙闪亮的银河摇篮一般
将那个人
像是鱼儿一样
摇啊摇……
2000年
殊 胜
门缝里照射的阳光
与写故事的笔相宜
写故事的闪闪的笔尖
与门缝里照射的阳光相宜
门缝里的阳光最为殊胜
白云飘飘的朗秋天空
与梳妆长发的女子相宜
梳妆长发的女子清澈的脸庞
与白云飘飘的天空相宜
白云飘飘的天空最为殊胜
高塔青桐灵兽
与夜晚升腾的新月相宜
夜晚升腾的新月之光
与南寺青桐灵兽相宜
新月的光芒最为殊胜
令人怀念的索南那木吉拉 喇嘛
行走在秋天红色的草浪最相宜
有着红色草滩的秋天的额仁察布
与念我而来的喇嘛最相宜
我的喇嘛的风采最为殊胜
本性觉悟之路
与眼见之物的空性相宜
眼见之物之色与黄羊群
拂晓之前从我眼前飞奔而过最相宜
本性覺悟之路最为殊胜
1997年
夜晚的占卜
我的妻子有北斗一样的图谱
她有着与我一样的七个孩子
无视万物千万个秘密
占卜只是画一个聂穆苏荣七回!
阳光,梵高的画上
哪怕是一个小子
与秋叶一同断落
不也好吗……
1989年
从风底下……
从风底下
闻见未来花朵的芬芳
方才落下的叶子
化作黄斑蝴蝶飞去
浅谷里的雪
像是白白的羊羔在咩咩叫
忘掉了自己之前的所有诗歌……
忘掉自己先前的所有诗歌
忘掉自己先前的所有情人
就是数百年前
就是数百年后
没有李白,也没有曼德尔施塔姆
也没有聂穆苏荣……
他们曾喜欢过的女子
他们未能写下的诗歌
却都曾是我的……
1993年
你吹的笛子,我吹的草
蓝色的星星住在可爱的花朵里
我住在蓝色的星星里
静静聆听每一株青草
听那些青草轻轻吹起箫
心里明知不可
却想折断一枚沙竹
吹一吹空心的它
吹到让它哭,吹到让自己笑
八方感动,走近我
仿佛,在吹奏一支笛子
以为有一支笛子在奏乐
一只小鸟,来自八方
我的草儿刚说世界美好至极
小鸟飞落,堵住了其九孔之一
1979年
观内心
像是蜡烛一般的身子消失殆尽时
如同春天一般,我的诗歌开始了
当人们随孽缘之果而行
我在其秋季沉醉,我在其春季盛开。
当黄鸭的季节即将来临
如同粉色披风的花朵常在梦里显现
经书和圣贤之言像是月光一般明亮
照见人的前生与来世……
必然在自家之内观看诸相时
如同自己制造了印度古文字和苏永布文字
自己获得红庙里的方石般心怀欣喜
然而我曾过分粉饰了情爱的宫殿
终年欢愉在斑斑驳驳之中虚度了光阴
远行的信号发出时刻才起身走出室外。
平时小鸟欢唱的日子早已走远
邻里小女孩们已经长成大姑娘
真正悠扬的优美的笔尖已亡矣……
流浪的那条狗春节之后久卧而昏庸矣
给了他们一只小狗
恍恍惚惚中感觉往事如此模糊时
洗涤过的事物闪现于鼓面,美极了
从中选一样
躲过腾格里之眼
有别于其他挂在另一个地方……
1996年
从风底下……
从风底下
闻见未来花朵的芬芳
方才落下的叶子
化作黄斑蝴蝶飞去
浅谷里的雪
像是白白的羊羔在咩咩叫
所有的事物,起始于美好……
所有的事物,起始于美好
起始于親爱的你从远方到来
爱情,起始于微笑
春雨起始于花朵
所有的事物,起始于美好
起始于分享山中的果实
起始于热恋时梦到情人
起始于雄鹰在高山强健
所有的事物,起始于美好
起始于好男儿走向远方
起始于猎犬随车马同行
起始于野草随风起浪
所有的事物,起始于美好
起始于从可爱的你的手里接过奶茶
起始于手握黑色纱锭的祖母打盹儿
起始于篝火照亮黑夜
草上照见自己
草上照见自己
不是昨日而是今日断落的
永远的青草
就是我自己。
一个马车自东方
从我身旁
疾驰而来,又疾驰而去
夜晚的车辇幕帘
掀开又落下时
令鬼魂动容的面貌闪现
又转瞬消融于夜晚。
而今谁会扶我起身?
我的头发已掉落在喇嘛们的寺院。
为了点燃某一人的内心之火
我用羽毛笔做了吹奏的乐器。
自此我的诗歌跟随着母鸭
沿着河边咕咕嘎嘎而行
浩瀚的水域太阳西下时
我看到了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之美……
当我老去, 我的诗歌
会移至神性
化作各色花朵盛开
将气息留存于
草尖露水中赤足而行的
女子的脚尖……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会知道
笔尖蘸于骆驼的泪水
飞驰的骏马之奔跑之中
我曾把诗歌写在天上……
1998年
译者简介:哈森,蒙古族,上世纪70年代出生,现供职于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内外出版译著专著有《蒙古国文学经典·诗歌卷》《巴·拉哈巴苏荣诗选》《满巴扎仓》《被埋葬的词》等15部。曾获蒙古国作家协会授予的“为了文学”贡献奖章。曾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
作者简介
丹·聂穆苏荣,1947年生于蒙古国达日刚嘎,毕业于乌兰巴托师范学校,曾在苏赫巴托省任教、服兵役,在乌兰巴托铁路局巴彦图门、额仁察布站工作。生前著有《春潮》(1984年)、《自斑斓的草原》(2002年)两本诗集。2002年去世。2004年,其诗集《我诗歌中的女子们》出版。
丹·聂穆苏荣为蒙古国文学20世纪70年代中期“火”“伤感”流派的创始人之一,他所坚持的是诗歌的美学与升华,以诗歌抵达圆满、抵达觉悟的道路。他的诗歌展现了20世纪、21世纪蒙古国诗歌的倾向,以其诗歌情怀、艺术造诣被称为蒙古国新时代的象征与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