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碗

游金

村里人都没有多余的碗

添了人丁，就用舀水的木勺对付

如果来了客人，就要去邻舍借一只

白瓷细料碗。光滑的碗底镜子般映照

饱餐后的人的脸——每只碗都藏有

层层叠叠的面孔，几代人

第一个还碗的人家，在碗里装了一小把的麦粒

第二个也是，第三个，四个

装的东西不尽相同，但从来没有空碗

还给主人。没有一只碗底里的面孔

被裸露在天地间。直到有一天

一个孩子去还碗，他妈妈在碗里

放了一只煮熟的鸡蛋（真是个大方的女人）

去往邻家短短的路程，被拉得无限漫长

孩子一手拿着碗，一手摩挲还带余热的鸡蛋

他希望能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

邻居在家门口发现他的碗——空空的

由于没有遮盖，整个现世都在这只碗中

震惊的人们还没有发现

在村头的池塘中，孩子以死

向空碗謝了罪

（选自本刊2023年第三期“江南风”栏目）

阿剑点评：

用平淡的语气，叙述令人震惊的事，这首诗里有20世纪80年代先锋小说的锋利与疼痛。第一节从事实陈述开始，“每只碗都藏有/层层叠叠的面孔”，一种古老的伦理。第二节继续延展，“从来没有空碗”的刻意强调。第三节，故事开始进入具体，最后一个词“直至”，令人心生不祥的预感，而悲剧在最后一节诞生。可以说，前三节貌似祥和、平静、烦琐、传统的叙述，漫长的铺陈与白描，关于“几代人”的强调，故意拖延叙述节奏，就是为了最后这陡然震惊的结尾，最后“整个现世”的揭示。那些刻意的描写，反复的强调，“（真是个大方的女人）”，“还带余热的鸡蛋”，硬生生唤醒我们的集体记忆与民族情感。由此，也让人深刻地认识到贫穷所招致的不幸，以及新时代完成脱贫攻坚，奔赴小康的重要性。而在这首诗里，所谓悲悯，俱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