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钟
初夏傍晚
小路已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
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
公路也已有了裂痕
唯有落日亘古,但没有人归来
傍晚的公路上,只有山风吹动树木
连同阴影摇曳。
很多年前,你也曾在这样的傍晚
那时你只是迷恋野樱桃的滋味
迷恋于自己的幻想
爬上山坡上的大树,才偶然看到
山间公路上无人归来的傍晚
落日正在下沉。
现在你和你的幻想已经消失
城市楼群高耸,你没有
一个天台来观看落日
只是终日游走于楼群之间
那里有众多的水果店,你再也不必忍受
幻想中的苦涩
——那无人的山间,落日寂寂。
时间的夏天,正带着绿意走向旺盛的荒芜
蚕食着记忆和记忆的夏天。
蔷薇有记
那河流已经穷尽自己的想象
呈现给我们狭窄的浅滩
童年生僻,被定格于日历中的群山
直到上县城高中
才有了豁然开朗的视野
尽管仍然身处群山,但我们已经目睹了
时间的沙盘,群山因此有了边界
驼山公园蜿蜒的道路上落满了松针
我们在周末抵达这里,还有许多少年心性
沿路追逐打闹,有时也会笃定地谈及未来
只是这样的相聚终会分散
而我们不再如从前那般笃定
在驼山,我们第一次知道蔷薇,但并非初见
故乡的河流曾经密布这样的花朵
我们采摘后,赋予它想象的魔法和永恒的绚烂
但魔法会失效,绚烂也在时间里枯萎
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怀念?在四月的清晨
蔷薇绽放进梦里,我们被群山围困的生命
充满了想象与友谊的芳香,美好一直被惦念。
进入夜晚
夜晚已经来临
我们的村庄还没有炊烟升起
没有灯盏亮起来,如星辰
散布在山间,一闪一闪
指引着归来的人归来,没有
没有人推开那些旧木门
发出咯吱的长音,惊醒睡卧的狗
妈妈,整个下午我都在咖啡厅
阅读一本旧书,里面满载着往事
五月,我们在水田边观察秧苗的长势
在夜晚拿着手电捕捉黄鳝
有時也会将它射向幽暗深邃的天空
看光束消失于远方
那时,我们是否也曾对远方充满想象
以致多年后,故乡成为经年累月的思念
在江南遥望巴山,用数字生成的声音和图像
和亲人见面、表达日常的问候
妈妈,这样就能消除距离的陌生吗
那些旧居旁的野草
它们的五月怎么样,那些果树
如何在荒芜中结出孤独的果实
那些树木有着怎样的绿色
我们如何去感知故乡的气息
当我们在远方
我该如何向它们解释周末、咖啡和巴赫
解释城市仿生的绿植和长明的夜晚
妈妈,夜晚已经来临,我们该如何准备一个梦
去面对明天的清晨。
寂寞的午后
春日迟迟,寒潮往复
浓雾中的世界,有着白色的苍茫
前路只有方寸可见
却引导着我们去抵达
寂寞的午后,是漫长的枯坐与穷思
是无趣的人生寻求着突围
肉身已然不太可靠,挣扎着前行
如同童年时接受的警言
去克制那贪玩的本性
在日复一日的枯坐中突破群山的封锁
终于抵达一种日常的平庸
竹林醉酒是美谈,但李太白说
只会使愁更愁,而酒钱也是
一笔不小的开销,足以让美谈破碎
呕吐物颠覆的胃会产生另一种消费
工资中并没有这笔预支
它指向的是房租、水电费、电话费……
已经足够拮据,长辈的警言
又如何能够承受现实的挑弄
最终使我们分裂出更多自我
我们构建不同的未来,小心翼翼
也不及一场春寒来得陡峭。经验持续失效,
在寂寞的午后使我们频繁走神,堕入平庸的漫长。
晚 归
是一种习惯,紧接着是一种失落
站在窗前抽烟等待天黑
这种失落会不会好些,无数次傍晚归来
房间里都有一张巨口
吞噬进来的所有事物和它们的时间
晚餐、书籍、作旧的钱包以及墙顶光亮昏暗的吊灯
所有事物都失去了时间
都在房间里永存,都在瞬间死去活来
在傍晚扭动门锁完成一种习惯,走进房间局限于此
并顺手取回门口的快递
隐秘的虫鸣
从楼道传来一声开门声
紧接着是关门声。
门打开,就会被关上
在这午夜时分
门完成了两个动作
干净利落,像是一次与世界的彻底隔绝。
事实上永远不可能那么彻底
我们居住的外面——
街道上,奔驰着的车辆
裹挟着虫鸣穿过城市的深夜
不可思议的夜晚
我在城市的声音中分辨出了虫鸣
又无法找到它们隐匿的身影
这样也好,它们足够隐秘
混浊的机械声中就永远保留自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