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亦可当饭吃

杜海瑜

我最初知晓的书，不是上学的课本。刚记事儿起，村人冬闲的漫漫长夜都是听古朝度过，《杨家将》《薛仁贵征东》《薛刚反唐》，这些古朝古事绘声绘色的讲述使我对讲述者充满了敬佩之情。从大人们口中得知，他們讲述的古朝来自书上，于是心中便种下了景仰书的种子。

我真正接触到书，严格意义上说可能不算书，是小人书，我们叫画画书。在我的印象中，最早看到的是《红色娘子军》《智取威虎山》《红灯记》，但这些小人书都是大孩子的专利，我们这些小孩子只有站在他们身边，涎皮赖脸，伸长脖子蹭看。

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我的父亲是国营煤矿工人，收入相对高些，我们的经济条件也相对充裕些。一次，我抑制不住想看小人书的强烈欲望，从家里偷出来两个糕馅儿，跟一个同村大孩子交换看小人书。但那时的物品毕竟匮乏，少了两个糕馅儿，我却多了小人书，被母亲发现，自然少不了责骂。此路断了，只好积攒钢镚儿，到赶集日在街上小人书摊前蹲着看，看一本五分钱。虽然为看小人书常常饥肠辘辘，可害怕母亲责备，总是忍受着。这对于只有几岁的小孩子来说是有多大的诱惑而产生的毅力！

我上的小学是三村合办的，由户大门硬且能识文断字的人担任教师，他们严格遵循“师道尊严”的古训，常说“给好心不能给好脸”，对学生非打即骂。他们用方言土语讲课，不准学生看课外书，因为他们说是闲书。北京知青来了后，有几个当了教师，传统的知识和教学方法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风气大变。他们用普通话讲授汉语拼音和其他课程，还把他们的书籍集中到学校，办起了图书阅览室，鼓励我们涉猎各方面知识。这时，我看了《十万个为什么》，并为之着迷。可以说，此书在我灵魂深处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使我真正喜欢上读书，一生再未放下书。

记得在镇上读高一时，供销社进回来一套《说岳全传》，我想买，又没钱，连着一周午休去看那套书还在不在书架上摆着，生怕别人买走。我为此寝食不安，最终冒着被母亲察觉的危险，谎称交学习资料费，跟母亲要到钱。买了后，我又谎称是借学校图书室的。好在母亲既要在生产队劳动，又要操持一大家子的吃住穿用，还要饲养猪、鸡等家畜，无暇过分关注我的行为，使我的谎言没有穿帮。由于爱看小说，母亲多次恨铁不成钢地相劝：“好娃娃，看闲书顶不上饭吃！”

高中毕业已是1981年了，因为爱看书，偏科严重，我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回乡务农。这时已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土地分到了户，牛、驴、羊各种牲畜及拖拉机、架子车、犁等各种生产资料都作价分给社员，生产经营放开搞活，政府部门只管收税、计划生育，种啥收啥，自己决定。此时的我，种瓜点豆、耕地施肥一力承担，俨然当家做主，订了《小说选刊》《散文选刊》《读者文摘》《陕西农民报》等报刊，在农闲之余写些新闻报道，歌颂新事物，针砭时弊，激浊扬清，被《延安日报》和市广播站聘为特约通讯员，并被评为“优秀新闻工作者”。得到了社会的认可，母亲也不再反对我读书、看报和写作了，这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我读书、看报所汲取的知识和信息，也更激励了我读书、看报的积极性。

从这一时期开始，我的枕边必备《诗经》《世说新语》《中国散文选》等喜爱的文学书籍。夜深人静，倚枕品阅，烦心事、欢喜事，一切便被文字消融，被书香熏染，俄顷就可安然入梦。出差办事，长途远涉，包中必备书籍，在飞机上，汽车上，或者轮船上随手翻阅，便入书中，忘了苦，没了累。尤其是企业关停，蹬三轮儿、摆地摊儿、赶集市，遭人白眼，身心俱疲，但入寝前必要看几段文字，这已成了我每日必做的功课。世人多不理解，家人也颇有微词，他们认为衣食不保还假充斯文，乃穷酸文人做派，但也有相知说我有书卷气。

因看书，因喜爱文字，所以我比常人会的文字多了些，便多少有了点儿虚名，便在这“粗人”多“细人”少的地方，终有人赏识，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成了专业写手。在服务了三任领导，一次次烟熏黄了指头，写了难以数计的总结、计划等案牍文书后，现在担任某国企负责人。在文学上，我也算有了点儿“小成就”—出了本散文集，还加入了省、市、区的作协，并有幸当选为宝塔区作协副主席。西安碑林图书馆、延安市图书馆收藏了我的书，本市新华书店、学习书院也陈列着我的书。一日，我的前任，现为本市第一大国企的董事长不无自豪地对我说：“我做你的伯乐当之无愧！”

我爱书，可以说嗜书，但不是如命，也没达到手不释卷的程度。我是唯物主义者，精神层面的东西虽然不能代替物质，但在解决了衣食住行后，我保持着爱好，并心甘情愿为之付出心血。近年来，我购置了数千册图书，种类繁杂，有国学类、哲学类、医学类，也有人物传记，但文学类居多。“四书五经”“四大名著”我收藏了数种版本，《鲁迅全集》也收在柜中，路遥、贾平凹、陈忠实的作品我也尽收囊中。我的卧室、书房、办公室的柜子里都摆满了书，就连办公室午休的床上也摆着上百本书。妻子说我书买得多，看得少，这是事实。我买书，并不强迫自己通读、研读，也不是为了做学问，而是当作工具书，需要时查阅。更有一点，是兴之所至时，随手拿起一本阅读，沉浸其间，让思想在文字里翱翔，“腹有诗书气自华”嘛。

子曰：“士三日不读，则其言无味，其容可憎。”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纵观我的一生，我觉得我的一切进步都离不开书籍。这是缘于有时候我把读书当饭吃，因为我觉得读书跟吃饭同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