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梅
奇怪吗?在阳子家所在的地方,人們都管院子叫“天井”。
阳子家的天井很大,一座坐北朝南的砖瓦房与院墙毗连就形成了院子。院子里十分宽敞,地面干白、平整、硬挺,有蓝砖的甬路贯通。屋子前方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的树冠好粗,要好几个小孩子才能搂抱过来。
每到夏天,梧桐树巨大的绿色树冠犹如华盖,给天井里带来清爽的荫凉。有时,奶奶和孩子们拾了小凳子在梧桐树下乘凉;有时,她们又会在宽敞的天井里铺上凉席,在凉席上乘凉。奶奶喜欢坐在凉席上,摇着大蒲扇给我们讲故事、唱歌谣。妹妹可不老实,调皮地在凉席上翻滚腾挪,少有安静。阳子像个小大人儿,常常安静地躺在凉席上仰望星空,一任思绪自由地飞翔,但在遐想中也把奶奶讲的故事听进去了。
奶奶讲神仙鬼怪的故事,讲老爷爷、爷爷的故事,讲她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奶奶讲得娓娓动听,把孩子们都迷住了。而远天的星星从密密的梧桐叶缝隙里射进银丝般的光芒,仿佛星星也被奶奶的故事迷住,那银丝是星星为了偷听奶奶的故事伸到梧桐树下来的耳朵。阳子想,或许我能趁星星不注意,揪住星星的耳朵上天呢!
星星少时,月亮就出来了,弯弯的,金黄金黄的。这时候,奶奶就教孩子们唱童谣,唱了一遍又一遍,还嫌不过瘾,奶奶就让孩子们坐在地上,奶奶和两个孩子轮番脚对脚,手拉手,奶奶唱,孩子跟着唱:“月亮奶奶,爱吃韭菜;韭菜忒辣,爱吃黄瓜;黄瓜有种,爱吃油饼……”
在阳子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夏夜,她望着天空,冷不丁地问奶奶:“奶奶,我们的院子为什么叫天井?”
奶奶一愣,想了想说:“自打俺记事儿起,就听老人们管院子叫天井,至于为啥叫天井,老人们没说,俺也不知道。”
阳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奶奶想一想,又说:“天那么大,院子小得当然像井,像井底,所以叫天井。”
阳子不满意这个答案,轻轻摇头,一遍遍喃喃自语:“为什么叫天井呢?为什么叫天井呢?”
奶奶轻声说:“这个孩子,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阳子不理奶奶的话茬儿,躺在凉席上,双手交叉叠在脑后,跷着二郎腿,望着天上的星星,痴痴凝想。
此时,夏夜的星空美丽得出奇。星星像一朵朵穿了光的衣裳的白花,在幽蓝的天幕上撒得到处都是,是那样缤纷盛大,仿佛所有的星星都盛装打扮在夏夜来到天街,赶一个天上的节日。群星闪闪的光亮使天空灿烂得仿佛旋转起来。
阳子脑洞大开。她仿佛看到在那高高的遥远的夏夜天空上,有一口口透明的井。那些井都是从天上的井口那里,穿过白云和小鸟自由飞翔的天空,一直向着地球绵延,绵延,绵延到地球上一个个农村院落,然后落定,这样就有了千家万户的天井,就有了万家灯火,就有了天与地的相连相接,就有了白云和土地的亲吻。
当然,其中也有一口井,一路迤逦,一路轻歌浅吟,向着阳子家缓缓而来。其间,白云缭绕其上,清风轻拂透明的井壁,月光和星光洒落在井里,这井就这样绵延到阳子家的上空,轻轻落下来,成了阳子家的天井!落到阳子的心上—这是多么美好的井!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透明的井沿儿。阳子幻想着,自己沿着井沿儿攀爬上去,来到了云端。只见有一个小仙女正坐在井口,手里擎着花草般的星星灯,看到阳子上到井口,笑盈盈地望着阳子,好像一直在等待阳子的到来。
阳子问:“你是谁呀?为什么在这里?”
小仙女答道:“我是守护你家天井的小仙女。”
阳子高兴地拍手:“谢谢你,可爱的小仙女。好不容易出了这天井的井口,你能带我逛逛天上的街市吗?”
小仙女点点头,接着便飞起来。阳子则骑在她的翅膀上。小仙女带着阳子来到了郭沫若笔下那奇妙的“天上的街市”。街市在无边的苍穹中像银河一样排开着,那么耀眼,那么璀璨,到处充满了人所未见的美好,摆放着阳子想要的一切稀罕物—漂亮的衣服、花花绿绿的糖果和玩具,当然,最重要的是,有那么多阳子渴盼已久却无钱去买的童书。
阳子长大后,对“天井”这个称呼有了更多的思考。天井,寓意的是人们对自我与天地关系的一种美好的期望与想象吧。在这个意义上,“坐井观天”不再是贬义词,是小院子的主人希望自家的院子像天之井,能与天地相应和,与自然相吐纳,乃至做上天的一个注脚,在人间烟火气中,接受上天的眷顾,沐浴日月的光辉,平安幸福,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