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薇
多年以来,年轻清秀的小画家吴月眠的生活一直是顺风顺水、风平浪静的。他近日的烦恼主要来自不久前的那个大赛:在某个中青年书画大赛中他获了个金奖,奖金数万元。
那天,他得知获奖的消息后欣喜若狂,马上把它发布到自己的朋友圈和微信群里:喜获金奖,感谢。
很快,他收到了好多个点赞,在他的朋友圈下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小头像,密密麻麻、五颜六色;快评也来了,有“祝贺”“恭喜”“好棒”等。一个又一个庆祝的彩色表情、红色气球、烟花、爆竹,纷纷在他的朋友圈下方炸响、升腾起,绵延出老远。
吴月眠高兴得合不拢嘴。他高兴啊,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精心创作的这幅《碧海青天图》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得到这样的大奖,证明自己整整几个月不眠不休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最主要的是那好几万元的奖金呢,这对于他这个因孩子学钢琴而致贫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场及时雨,许多经济上的困难迎刃而解了,真好!
吴月眠没高兴多久,就隐约感觉到朋友圈里、微信群里慢慢开始有些不对了。
市书画内刊杂志《画魂》的副主编,那个本地有名的“愤青”老赵留言:“获个金奖,得个冠军,这是得了门路了?要不也是花了钱了,花了不少吧?”
老赵开始历数前些年某某和某某官员有亲戚,所以屡获殊荣、频获大奖;某某某的奖是巴结讨好得来的,谁谁谁的奖是花钱买来的那些莫须有的事。他猛烈地抨击团团伙伙拉帮结派搞山头、搞圈子,似乎整个书画圈的所有秘密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吴月眠静静地看着留言,心里有些堵,却又不能说什么。人家点名说你了吗?没有。没有点名,当然不能主动找上门去,否则就有做贼心虚的嫌疑,会越描越黑。但他周围明显有人听出了赵主编的旁敲侧击、弦外之音,有个别关系近的、直率的,干脆直接私聊他:“老弟,什么关系,要多少钱?”吴月眠说是参加书画大赛评出来的。对方不信,说:“都是自己人才问你,说实话,透露透露呗!”他仍旧说是参赛作品,刚刚发布信息的,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获奖。对方讪讪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句:“不说算了,无所谓。困了,我要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市书画家群里先后有人发上来两条信息:第一条是数十年省吃俭用狂揽数百项大奖,如今穷得只剩下奖杯和证书了;第二条是省级书画大赛收费明码标价,相关编辑表示这是参赛者的个人行为!这两条信息就紧贴在头一天吴月眠获金奖的那条信息之后,看似说的不是这次大赛,却仍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强忍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一点他明确感觉到了—先前热烈祝贺他的那一帮画家朋友一个个都沉默了。
《画魂》的赵主编这次显然并不满足于骂骂关系户、花钱买奖什么的,他开始骂起了抄袭、剽窃了。他不提名字地说刚刚有人获金奖的某画稿,左上角抄袭安德斯·佐恩,左下角剽窃安德鲁·怀斯,中间靠上和温斯洛·霍默画风雷同,中心位置明显照搬萨金特,中间靠下明显模仿卡尔·拉森,右上角抄袭特德·纳托尔的痕迹太明显,右下角少部分剽窃了约翰逊·迈克……吴月眠几次冲动地想跑去找赵主编理论,却终于还是忍住了。他想到之前赵主编骂过一位画院大师,对方一露头他就不停骂过去,乌烟瘴气,最后直骂得人远走他乡,去外地重新开始新生活了。老话说得好,“好鞋不踩臭狗屎”,这种人你碰他一下就算是被他粘住了,从此没完没了……
吴月眠正生气,就见朋友圈里赫然又出现一条画家钱老师发的信息:“凡事不可当真,否则你就输了!”吴月眠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钱老师,这样说怪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那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儿。他愤愤然写了一段话,写好后犹豫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发出来。那段话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一种自欺欺人!”
吴月眠心里很不舒服,他继续翻朋友圈看下去:“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嘻嘻!”这是画家孙老师在质疑!
“唉,现在这些年轻貌美的男男女女,总是会为了一点点虚荣牺牲色相。”这是退休老教师李老师无奈的叹息,他在直指吴月眠的上司画院周院长,就是那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不要只想着画得好,还要想着画得诚实。”一向对吴月眠很好的周老师也套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埃尔诺的一句话在朋友圈里亮明了她的态度。
“借来的火,点不亮自己的心灯。”之前有一些来往的山水小画家吴老师也发了朋友圈,他还配了张图片,上面写着如下一段話:“《致孩子》—你考的不是分数,是前途和暮年的欢喜;你桌子上摆的不是画册,是将来选择的勇气和拒绝别人的底气。”
如是几天后,吴月眠越想越觉得窝囊,他去一个安静的小酒馆里自斟自饮,直喝到酒馆关门,喝到走着走着便倒在了路边上,烂醉如泥。
不知道何时,竟下起了雨,水洼儿在路灯下泛着金色的光亮。他爬起来,摇晃着身体跟着这金光一直走啊走,直至一脚踏空栽进一个大水坑里……
次日清晨,闻声而至的警察们看完附近的监控录像后,发布警情公告,公告称落水者是因为边看手机边低头晃悠着往前走才导致失足落水的。警方最终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称这是一起玩儿手机致人死亡的典型案例。它又一次证明了“不知节制地玩儿手机,着实是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