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是一眨眼,我已经站了几十年的讲台,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出去采风,总能顺便和几位在当地工作的学生见个面叙叙旧。有一次,同行的采风作家问我:“看你跟学生们关系这么好,那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学生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勤奋的孩子。”如果发现年轻人浪掷青春,我会比他本人更心疼,会苦口婆心地反复劝说引导。近年来,我甚至好几次遇到女孩子反唇相讥,说自己将来无非嫁个人相夫教子而已,何况全职太太已成为越来越盛行的可选项,何必辛辛苦苦埋首书案?闻言,我并不气恼也不罢休,而是因势利导地反问:“难道,为人妻、为人母就完全不需要内在的修养吗?何况一个有能力让太太全职的男人,会对徒有其表的妻子真正爱到海枯石烂吗?”
我深知,虽然好女人的定义早就变了,但法律层面的男女平等尚未完全“渗透落实”到社会伦理层面或者说是大众的观念层面,所以女孩子将来不需要努力的观念确非空穴来风。记得小时候去别人家里做客时,如若对方家里窗明几净、饭菜飘香,女主人就能得到赞美,男主人也觉脸上有光。反之,则难免被人在背后吐槽:“这家的女人怎么回事”。好在,我很幸运,遇到开明宽容的父母——我不擅下厨,对烹饪的兴趣也远不如阅读或看戏。妈妈说:“不要紧,我也不怎么会。”我大学毕业还没男朋友,爸爸也不急,还一直帮我跟催婚的亲戚说:“随便她吧,女儿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家讲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是的,因为父母的理解、支持,我能够不被寻常观念所束缚,能够从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获得如溪流般源源不断的幸福感和成就感。
我热爱讲台,和一届又一届学生成为好友:会在节日里收到学生们满屏的问候与回忆,“很想念您的古代文学课堂”;会因为阔别十载的学生专程来看我,对我说“老师,当年我气馁的时候,您对我强调‘要自信,任何事情只要坚持去做,就一定会有收获,影响了我一辈子”而嘴角上扬,备感自豪。
我热爱文学,于有意无意间不断与读者结下文字缘。有时他们还帮了我的大忙——大约是2014年,我带行动不便的母亲去欧洲跟团游,出发前一直担心旅途不顺。幸运的是,从在浦东机场集合开始,领队就处处特别关照我们母女,比如登机前就给老人家安排了第一排靠过道的座位。在从意大利去希腊的船上,母亲发起了高烧,我急得六神无主,又是领队悉心照顾,助我渡过难关。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每次停车入住酒店时,他就让我专心搀扶老太太,不用操心行李箱。只见他手脚并用,把我的两只箱子和他自己的行李箱次第推踢前行,嘴里还要有条不紊地招呼团友们跟上。回国后,他收大家的护照准备销签时,忙里偷闲地笑问道:“郭老师,一直想证实一下,您就是研究戏曲的郭梅老师吗?”我闻言不由愕然,还没等我回答,他又道:“我看过您的书。我拿到这个团的资料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原来如此,实在是人生旅途里的小确幸!
当然,和我结文字缘最多的还是学生。2020年8月,《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以“做学生阅读之路的擎灯者”为题对我进行报道:“她的学生跨越不同专业、不同学院,甚至有外校的、已经工作的人。”——这是因为,跟我学写作的学生并不局限于我的课堂,还有其他学院、其他专业的,有的是学生的同学或老乡,有的是毛遂自荐找的我,还有的不仅自己坚持跟我写了一二十年,还把单位同事、朋友拉进我的写作微信群里。这期间,也曾有不少人私底下恳切地劝我,平时埋头教学已经耽误了科研,遑论还要费时费力去做这个完全不纳入单位工作量考核的培训工作呢,但我在深深领受他们好意的同时,却始终乐此不疲。近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每年举办一次书评大赛,我的学生们屡屡上榜,我也被授予优秀指导老师奖——那一刻,我内心的充实、满足和喜悦,并不亚于拙著获评哲学社会科学成果奖和冰心散文奖之时。
可以说,从心所欲,是父母给我的自由成长的空间,也是我的人生幸福宝典,让我可以不用在规定的时间去做“既定”的事情,在勇敢追梦的道路上沿路撷取属于自己的果实。我应该成长为一个怎样的女性,从来都应该由我自己来定义和选择。
一个我看着长大的“95后”女生正在大洋彼岸读博,在她的中学时代,父母常常骄傲地告诉大家,女儿的理想就是成为像她妈妈那样的女人——一位“家庭事业一肩挑”的女性。一直以来,我都想当然地认为那是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榜样力量深刻地影响了她。不料,在我的有意询问下,她的回答却是:“成为妈妈那样的女人,那是我爸对我的要求,不是我自己的想法。现在的我要为自己而活,选择做一件事情的前提是能否让我过得比现在更快乐,更有成就感。”在小小的惊讶之余,我很快笑了起来。因为,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女性还难免会遭遇职场的玻璃天花板,被贴上家庭角色的“传统标签”,但站了半辈子讲台的我可以确信,“后浪”们会越来越明晰自己真正想要和應该要的是什么,他们会从心所欲,努力去创造和迎接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无论男生还是女生,无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