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媚
随着媒介技术的革新,网络文化趋于多样化,其中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小众文化经过自我改造后呈现出大众化、主流化的趋势。与此同时,主流文化也在接纳并吸收小众文化的特色表达方式。现依托网络文化多样性的视角,首先,分析网络小众文化的异同及融合趋势;其次,基于平台的文化多样性进行横向比较,描摹中国网络文化多样性的整体概貌;最后,基于案例分析,提出网络文化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的风险和存在的问题,并提出应对策略及治理方案。
网络文化多样性的内涵与特征
网络空间中的文化多样性
文化多样性即文化在不同的时空地域,在受众、社会制度和观念价值的影响下产生的具有多样性和独特性的表现形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文化多样性视作“人类的共同遗产”,认为文化多样性与生物多样性同等“至关重要”。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承认文化多样性是各群体和社会借以表现文化的多种形式,这些表现形式在他们内部及其相互之间传承。
泰勒·考恩在《创造性破坏:全球化与文化多样性》中将社会多样性加以“内外”的分隔。据此,文化多样性可以分为“社会内的文化多样性”及“社会间的文化多样性”。“社会内的文化多样性”即本社会范围内文化的品类和数量丰富度,“社会间的文化多样性”即在全球化空间体系中,每个社会小单元间文化的异同、变化趋向及其带来的影响。文化表达来源于社会中及社会间的群体经验,因而不同的人群在不同的生长环境及社会潮流中,所呈现出的文化样态各有千秋,直接或间接推动了文化多样性的发展。在中国的互联网语境下,主流文化与小众文化、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等多元表达共存,不同文化群体聚集在不同网络空间中,形成了虚拟的文化集合。
主流文化是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统治阶级,也是对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艺术化表达。起初,小众文化作为主流文化的分支,强调自身文化与主流文化及大众文化之间的差异,并与话语垄断和文化工业对立。现今,在网络文化多样性时代,小众文化成为小众群体的一种共同喜好,媒介技术的发展使得拥有相同小众爱好的群体聚合成小众文化社群,打破了大众文化和小众文化的边界,二者在互相抵抗中融合,在融合中产生了新的文化样态,建构起网络文化多样性的动态场域。
大众文化将“受众”作为根基,在大众社会中以现代工业为基础,由大规模的媒介组织复制输出信息,并以制造盈利为目的,“旨在使普通大众获得日常感性愉悅的文化形态”。而精英文化则强调内容严肃、形式丰富、趣味不同于流俗且具有独创性。精英文化起初作为上层社会少数受教育程度、文化素质较高的政治精英和知识分子所创造并欣赏的文化,因其专业性、权威性等特质,主导着大众文化的生产、传播与消费。此时的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是文化互斥的两极。随着新社会制度的建立及新媒介技术的发展应用,大众文化浪潮席卷全球,对精英文化造成了强烈冲击,并吸收其意识形态、高雅趣味及思想观念。精英文化为了走向大众,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自身的曲高和寡和艰涩,转而采用大众喜爱的流行、通俗的表现方式来传递文化信息。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在博弈中找到了共存共生的相对平衡。在当前互联网环境下,文化之间的碰撞和融合更加频繁,助推网络文化的多样性发展。
小众文化的大众化趋势
互联网使得小众文化的力量迅速凝聚,形成了广泛的传播效应。在少数民族文化传播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方面,藏族小伙丁真的走红使西藏独特的民俗风情被大众关注。2023年春节前后,多地文旅局局长身着当地民族服饰,拍摄短视频以宣传本土文旅。同时,抖音、哔哩哔哩(以下简称B站)等具有较大规模和影响力的社交媒体平台也纷纷加入非遗文化的传播与创新工作中。中华传统文化爱好者能够在网络中接触到精准的资讯,并通过微博超话、平台广场、豆瓣小组等渠道,实现小众文化爱好者的聚集与交流。如具有双向传播特性、闭合性高、用户之间处于强关系状态的豆瓣小组如“昆曲”“非物质文化遗产”“敦煌壁画”等。
网络赋予青年自由表达的空间。例如汉服文化、古玩文化的“复兴”,正是年轻人在兴趣爱好的基础上,通过网络趣缘社群,推动小众爱好走进大众视野,进行跨圈层的传播与融合,这样不仅促进了垂类文化产业的发展,也有助于优秀历史文化的传承。2021年,国产动漫《雄狮少年》票房破2亿,被豆瓣评为2021年评分最高的华语电影。该电影以青年人追逐梦想为内核,以广东醒狮文化为线索,展现了桑基鱼塘、祠堂等岭南文化场景和特色民俗。小众文化作为文化多样性的底层支撑,正逐渐摆脱先前的内部“狂欢”,走进大众视野。多元文化在网络空间中求同存异,在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引领下融合发展、构建共识,共同构建欣欣向荣的网络文化生态。
小众文化的“破圈”路径
在社会学中,人们可以因兴趣、爱好、社会阶层形成不同的群体,简称“圈层”。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将文化视作空间形式存在,首次提出了“文化空间”这一概念,即人的特定活动方式的空间和共同的文化氛围,具有历史性、风土性、地域性、民族性等特征。因而,最早的文化消费因地理阻隔具有强烈的地域性特征。在赛博空间中,文化消费的地理属性逐渐消弭。小众文化在网络传播中走向更大的舞台,实现“破圈”传播,即突破特定圈层,在更广泛的人群内进行传播。
专业知识的大众化表达
在网络传播语境下,传统文化或者小众文化只有走出专业领域与大众接触,才能拓展其传播路径,成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文化。《中国奇谭》用8个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立故事,将素描的细致入微与中国水墨的飘逸灵动相融合,配合宛转悠扬的中国古典器乐,使观众进入极具中式想象力和美学特征的志怪奇境。
《中国奇谭》虽源于传统民间故事,但实为故事新编。《中国奇谭》以现代生活为内核,聚焦青年群体的生活状态和情感志趣,引起网友共鸣。首集《小妖怪的夏天》被戏称为“小猪妖的职场生存日记”,其中“我想离开浪浪山”台词迅速爆红,随即衍生出网络热歌《我想离开浪浪山》。
文艺创作“三贴近”原则指出,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是文艺创作健康发展的方向。传统文化、小众文化的“破圈”离不开创新性的呈现形式以及主流化、生活化的表达方式,由此才能与时代和人民同频共振,成为真正趋向大众化的优秀文艺作品。
小众文化的商业化发展路徑
中国小众文化的发展路径伴随着文化产业的转型,其商业化发展可以打开思维,扩大受众范围,注重新媒体营销,将原本曲高和寡的专业内容用简明易懂的方式表达,并推广至更广泛的受众。依靠二次元文化起家的B站,为扩大影响力、提升社会价值,在自身特色的基础上弘扬主流价值观,提出“泛知识化社区”的转型策略。一方面,对知识类UP主进行流量扶持,鼓励其生产专业知识和生活技能的原创内容。另一方面,邀请科研类、媒体类官方账号进驻,带来更权威、丰富、有趣的知识内容。截至2023年2月,共青团中央B站账号@共青团中央拥有1037.6万粉丝,新华社B站账号@新华社拥有1229.9万粉丝,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B站账号@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拥有204.7万粉丝。2020年仲冬节,B站联合新华社全媒编辑中心、自然资源部中国极地研究中心开办“中国南极科普日”直播活动。
近年来,中国青年文化呈现出一种“回归传统”的趋势,其中汉服文化是一个典型代表。“汉服热”带动了相关产业的发展,一方面出现了一系列与传统文化、服饰知识相关的培训班,另一方面拓宽了汉服市场和销售渠道。以山东曹县为代表的平价汉服生产销售基地,不仅依托汉服产业拉动了当地经济增长,也推动了汉服逐渐走向日常消费市场,被誉为“年轻人第一件汉服的来源地”。汉服已经被经济力量卷入零售业、广告业和媒体行业,越来越多的人通过购物网站、实景广告或生活体验,感受到了汉服的魅力,推动“汉服热”持续升温。
小众文化发展方向:弘扬主流价值观
正确引导平台舆论生态
不同的网络平台具有特定的文化风格,汇聚了有代表性的用户群体。皮埃尔·布尔迪厄在《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中认为,审美品味具有社会区分的功能,分为外部形式(直接体现)和内部形式,即阶级区分和习性。中国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也呈现出不同的文化品位与聚集人群。B站聚集了包容度高、分享表达欲强、文化创作水平较高的中国年轻一代,因创作者具有相似的兴趣偏好建构了不同的文化圈层。以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是中国乡土社会的微缩景观,较低的创作门槛让人人都能成为“演员”,为低线城市人群在社交媒体中展示日常生活提供了舞台。豆瓣、小红书则着重展示都市人群的精致生活与精神世界。文艺青年在豆瓣中标记并评论影视书籍、艺术展演,小红书主要用户为女性,主打“精致生活”“美妆护肤”“消费推荐”“知识学习”等享受、自我提升类的分享。不同的媒体平台根据其特性吸纳不同的受众主体,呈现出中国社会的不同侧面,由此构成了丰富且鲜活的网络文化生态。
但文化品味区隔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网络平台的“情绪茧房”。不同平台可能会因算法作用形成内部关注点相似的“注意社群”(attentive community),从而形成差异化的舆论或信息茧房。平台在无形中“规定”用户的情感表达,并通过偏向性呈现加深用户的刻板印象。信息茧房使得用户难以获得差异性的观点与多样化的信息,而情绪茧房则会削弱用户自主表达情感的能力,造成用户被动性“失声”。由此可见,以平台为界限的圈层文化容易使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信息茧房的陷阱,出现社交窄化、价值单向和网络同温层现象,形成小群体化的网络意识形态。因此,网络平台应当注重营造多元化、多样态的生活场域,在社会主流价值引领下积极建构健康、文明的网络共同体,自觉履行自身的网络责任和义务。
正确引导网络文化多样性健康发展
约舒亚·梅罗维茨认为电子媒介构成了一个“融合的、整体性的”文化媒介环境,影响甚至颠覆人类的语言表达和行为方式,重塑群体的社会身份和角色。随着互联网多样态发展、社会化媒体的广泛出现,人们可以随时随地穿梭在一个个以媒介为中介的共享虚拟场景之中,网络文化多样性空前繁荣。
本文基于网络文化多样性格局提出如下建议。
第一,开展网络空间治理行动。新媒体时代,网络已经成为舆情的重要聚集地,政府主导的网络空间治理行动应当形成日常与紧急两套处理机制,进一步提升治理过程的智能化、灵敏化。深入开展“清朗”系列专项行动以来,中国网络生态治理水平明显提升。2023年,中国网络媒体论坛以“建设全媒体传播体系,塑造主流舆论新格局”为主题,提出用主流价值引领时代新声,以家国情怀浇筑青春力量。在网络舆情治理工作中,各大媒体应牢牢把握正确导向,为主流舆论的传播提质增效。同时,实现网上网下的协同治理,完善各领域、多层级协调机制,加强治网管网各部门信息通报、协同处置,切实提升治网管网效能。
第二,针对网络传播的新变化实时更新制度与规则。面对日新月异的新媒介技术及网络文化,要不断强化网络话语监管机制,确保其贯穿信息传播的全过程。如2022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的《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明确表示严厉打击“买热搜”“做数据”等产业链,算法推荐服务者不得利用算法控制热搜、精选、榜单、首页首屏和弹窗上的信息,同时经算法推荐的内容应符合主流价值观。
第三,维护网络文化多样性健康发展需要多方面协作,从而建立科学、动态的网络舆情预警及监督机制。在传播公众普遍关心的社会事件中,政府应采取“政—媒—民”联动协同的辟谣模式,防止假消息滋生,体现政府的专业性及权威性。面对突发事件,官方及媒体组织应及时发布准确消息并遵守新媒体平台规则,建立垂直话题等,使大众便捷地掌握事件动态,避免信息差带来的误解。维护网络文化多样性,需要积极引导、督促小众文化朝着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促进交流互鉴,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为最终目的。
新媒体环境为小众文化快速扩散创造了条件,小众文化在网络上实现大众化传播符合文化发展规律。在网络文化多样性语境下,小众文化兼具封闭性与开放性的双重属性,封闭性来源于其进入门槛与风格化话语有其固定的文化圈层和核心群体;开放性则体现在其与主流文化的相互融合,与其他文化兼容并包的能力上,尤其在圈层文化相互碰撞的互联网场域,不同文化、价值观、兴趣之间的交流与冲突愈加频繁。因此,应当引导网络文化健康有序发展,一方面,主流媒体应创新话语表达方式,肯定小众文化的传播与发展价值,推动传统文化的弘扬与特色内容产业的发展。另一方面,应当注重引导小众文化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适应,平台应自觉树立积极健康的社区价值观。只有符合公序良俗,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样态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