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莽
深秋临冬的湖水,
清澈而寒冷。
淡云深高的天空,
时而传来孤雁的哀鸣。
随风摇曳的枯苇,
低奏着凄凉的乐章。
大雁孤独的叫声,
像挽歌一样凄楚而哀痛。
那哀鸣而疾逝的身影,
掠过碧蓝的天空。
一切都如以往的平静,
留下的只是几聲嘶哑的哀鸣。
深秋的湖水,
已深沉得碧澄。
深秋里的人啊,
何时穿透这冥思的梦境。
1969年11月
一声长啸,列车驶出喧闹的城区
刺穿绿色的原野
在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
我没有丝毫的悲伤
收割过的田野
根也是一片金黄
天地是如此的广阔
我却只有曲曲弯弯的小路
列车载着我的全部
铁路又瘦又长
前边是道路
后边也是道路
历史在滚动
我数不清它的轮子
山是黑色的炉子
云是浓浓的烟
下雨了,在车厢的角落里
我沉沉地睡去
没有停车的小站
她在等什么
眼睛疲倦地■望
留下的是无情的轰响
三十年前的地堡
堆在干涸的岸上
这就是生产力,四条驴腿
翻开的泥土上,踏过一双有力的赤脚
实际的与空虚的
一个在心上,一个在手中
到站了
我依旧驰向前方
1973年12月
不是在水或音乐的节拍里
有时在一阵阵无名的节奏和忧郁的情调中
有一种声音比诱惑更神秘
不一定要知道你是谁
幻想在人丛中不会找到你
也许因此,雪一直没有飘下来
果树对于果树不知是怎么相爱的
围墙上的麻雀飞去又回来
在开花的季节过后
每一个走过园子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人和人是怎么相爱的
有时隔着比树更远的距离
雪一直没有飘下来
尽管在许多瞬间沉入铅灰色的天空
幻想的风使激情发冷
也许那从未降雪的云层很低
它无法知道化成水流的感觉
也许那时你已不再那样说
但,雪一直没有飘下来
1987年11月
我总想拂去花瓣上轻微的伤痕
轻轻采摘那些微微泛黄的叶子
让美好的事物更加纯粹
也许因此我是个诗人
把理想放在最高的地方
不但欣赏 而且实践
那些卑鄙的人在你的四周暗藏杀机
他们为自己阴暗的心理
伸出了肮脏的手
他们让我知道一些美好的事物必然受到伤害
但我依然如故
用毕生的努力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2005年5月
我在一个密闭的飞行器中飞行
穿越那么多熟悉的地名
隔着岁月与时空
它们都曾在古老的书本中
我飞越那片世界上最大的草原
我在万米高空中越过乌拉尔山脉的主峰
我追赶太阳 从东向西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在一万米的高空下
有一只蚂蚁在搬运它过冬的粮食
有一只鸟儿焦急地寻找它失散的伴侣
有一头牛在为它的孩子进行第一次哺乳
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
但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在一万米高空中我读保罗·策兰
我知道我读的并不是他
他距我的距离很近 距我的设想很远
我们都是在寻找语言的归属
我们在各自的空间里神秘地飞行
但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2005年
多好啊
时间你别动
我在这午后的阳光下读书
幸福得像一块山崖
一棵树 一片草场
群山怀抱里悠然自得的羊群
书中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不 我不是山崖
不是一棵树 也不是羊群
我们被日子驱赶
一只只无形的手
我们为世俗的一切所操纵
是我们自己进入了这种生活
是的 多么无奈的进入
那短暂的幸福
是属于秋阳的
在初秋
这午后的 阳光下的幸福
多么寂静
2007年9月
我们在那座巨大的青铜雕像下眺望
黄昏的河水闪烁
远山微茫 一座古堡
背着阳光投下深沉的阴影
收割过的麦地金黄
薰衣草已近凋谢
色泽微紫 但花香依旧袭人
我们从一片碧绿的葡萄园收回目光
凝神于身边采蜜的蜂群
一只小小的蜂鸟
彗星般地闪过我的镜头
在一朵玫瑰前悬停 颤动着它神奇的翅膀
那么微小 和蜂群混在一起
它的背后高大的战神和和平之神静默
这森林之灵神秘地显现
忘情于蔚蓝的群峰
山下 一座千年的小镇
最早沉入了黄昏之中
蓝色的摆渡船划破金色的河流
心中的圆号低沉地响起
一只小小的蜂鸟
闪烁着飞进了太阳的瞳孔
2010年11月25日
面对浩瀚的大海和喧响的波浪
面对一切宏大的事物
一个小小的生命能如何面对
记得童年 乡村庙会上锣鼓喧天
舞狮抖动着红色的鬃毛突然间高高地站起
幼小的身心上印下了源自心底的战栗
而后 那场更大的风暴来临 我十六岁
面对惊恐 失望与无法抗争的命运
只能以沉默和韧性度过那些艰难的时日
两岁的丫丫
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外孙女
跟我们说:“把大海关上”
海 却一直汹涌着
把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推到沙滩上
在回家的路上
她小声地问我:“大海关上了吗”
2016年7月9日
什么是现代艺术
皮娜·鲍什说:我舞蹈,因为我悲傷
在德国她的剧场那么广阔
我见过她煤矸石山上的露天舞场
肢体的语言不再唯美
塞尚因沮丧而画下那些灰绿色的作品
凡·高因想念而有了十几幅燃烧的向日葵
安迪·沃霍尔用波普完成了
对资本复制的控诉
只有先锋概念和娴熟的现代技巧
那也只是匠人的手艺
没有心的战栗 没有了灵魂的波动
那只是向现代之狗扔了块石头
2020年6月2日
乡间的小路上有一只死去的青蛙
准确地说 是一只被车轮碾轧过
只剩下一层风干的蛙皮
贴在地表上 还有着一只幼蛙的大致形态
是什么时候 是深夜还是凌晨
一个命运不幸的相交的时间
一只初次入世 不知深浅
曾对着世界大声聒噪的年轻生命
一只越过乡路到另一侧田里的约会者
一只不期而遇的车轮 无辜者的宿命瞬间
一个鲜活的生命曾经充满了生机
斗转星移 阳光再一次升起
一颗星星滑落 另一颗新星诞生
现在 它贴在地表 于风干中微微地翘起
2020年6月19日
棣棠花风干的花朵落在初雪上
几点淡黄映衬着灌木的绿色
越过心灵的空茫与时空的阻隔
一朵颓败的花在初雪中飘落
微信中又有人说:马航MH370找到了
此刻,它静息在蔚蓝色的大海中
屈指算来已有两千多个日夜了
你可曾听到过那些蒙难者的心声
寂静的心中闪烁一丝明亮的光
忍冬树上那些小小的红色浆果
以星星点点的血色谱写着哀伤的乐章
几只灰喜鹊追逐着飞过灌木林
一架即将坠落的航天器掠过大海
那一刻护卫天使忱于享乐收敛了翅膀
2021年12月28日
我感到了 但还不知是与否
那是古稀之年的某一天
是的 时间会逐一打开所有的窗与门
在一本本的书中 在某一天的清晨
一支乐曲展开了无限的空间
一片云霞在山峦中与生命融为了一体
似乎只要提笔就会写出箴言
只要展开画布就能绘出幻象与真理
心灵的宇宙与浩瀚的星云同在
世界混沌 迷蒙又清晰
天地是如此的广阔
得道者在某个时辰看见了另外的自己
2022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