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乔
现在是凌晨4点47分,我正在前往常州的列车上,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外出求学。除了我,车厢里的旅客似乎都睡着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坐在窗前,外面仍旧是漆黑一片,偶尔有点点灯光飞快掠过。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火车运行时发出的哐当声被无限地放大,哐当——哐当——
早在两个小时前,准确来说是2小时14分钟前,我就坐在这里了。不知道是因为不适应车厢晃动的环境,还是想到接下来的行程而太过兴奋,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考良久,我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外面什么也没有。
漆黑的夜色将一切都吞没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火车如同幽灵一般,行驶在这浓厚的夜色中。我不喜欢黑暗,在黑夜的笼罩下存在着太多未知。摊开笔记本,我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房子。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外婆家位于半山腰的石头房子。小小的窗子,昏黄的灯光,热气腾腾的鸡蛋面……那里有浩瀚的星空,把院子照亮,黑夜就显得没那么可怕。
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妈妈告诉我,这是她的家。我也曾依偎在妈妈的怀里问她,我们家离这儿很远很远,你不在这里的时候会不会想家?妈妈说,当然会想啊,但孩子终会离开家的,总要学会自己生活。妈妈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一个人外出打拼了,可我总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面对黑夜,妈妈的怀抱曾给我庇佑,在哐当哐当的响声中,列车也成了我此刻的庇护所。我可以暂时逃避前方的未知,安逸地躲在鋼铁建造的躯壳里。
到站短暂停靠,车厢慢慢被站台上的光照亮。我起身向洗手池走去。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离别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站在镜子前,整理着出发时的行装。我问妈妈,我去上学,你会想我吗?我以为妈妈会像往常一样打趣我,可这次她却紧紧把我搂进怀里,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会想,很想很想……我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我清醒了不少。我好像此刻才体会到妈妈所说的离家而去是什么样的感受,心中的酸涩如涟漪般一圈圈泛起。车厢的连接处,乘务员还在忙碌,对讲机里传出几句模糊的滋滋声。
列车又启动了,车厢渐渐暗下来。我靠着微弱的灯光往回走,车厢里的鼾声奏起了交响乐。不知道是谁说起了梦话,嘟嘟囔囔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翻看列车行程表,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有点儿后悔了。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面色凝重。在本地读书,还是去外地?我选择了第二种。爷爷奶奶极力挽留我,妈妈没有说话。到最后,爸爸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就这样,我搭乘上了这趟去远方的车。
一站又一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窗外逐渐泛起曙光,我才有点困了,靠在窗边打起了盹。记忆片段如洪水般涌入我的脑海,像是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花絮。我想起了中学那栋想要逃离的大楼,想起了毕业典礼时的欢笑,想起了临行前家人们的叮嘱,想起了妈妈给我买的各种零食……
列车外的光影闪动,我从乱七八糟的回忆里挣脱开来,揉了揉脸,抬眼往车窗外望去。灰白的天空与地平线之间出现了一个圆,像是画布上被人抠出了一块空白。渐渐的,一抹橙色出现,慢慢向四周晕染开来。太阳也变得更加耀眼,像一盏巨大的探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6点24分。平原,小山,树影,伴随着列车和轨道碰撞发出的哐当声,这是我18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记忆里总是会有重重大山阻挡着我的视线,我第一次能够透过车窗看得那么远,那么远……我将这一幕拍摄下来,发送给了妈妈。
从翠绿到苍茫,从高山到平原,从大山到大河,一座一座的城市以300公里的时速在视野里倒退。放下手机,我近乎贪婪地盯着窗外,沉醉于这对我来说崭新的一切。叮——手机屏幕亮起,“注意安全,旅途愉快!”
看着窗外的景色,我逐渐放松了一路上紧绷的神经。我是为了奔向未来才坐上的列车,没想到半程都在回忆已逝的过去。漫长的旅途就像一段桥,与出发地告别,向目的地而去,人从故乡而来,往未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