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雅芬
我刚来中大(香港中文大学简称)的时候,旁听了一堂金融课。进去教室发现这是一个小班课,總共不过15个人。刚上课教授问有谁是注册了这门课?大半个教室举手,只剩下我们这一角。教授走过来询问得知,我们是交流生,还没到注册时间。他又问我们是哪里的交流生,我们回答,他感慨道:“我以为你们交流会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其实我想过去更远一点的地方的。不过有很多原因。转专业造成的学分问题,前置课程设计的问题,不过大抵真正阻力还有经济问题。
来中大是个不错的旅程,在各种意义上。最直接的是它能让我修3080,既投资分析与组合管理课程,是一切高阶金融课的基础课。我在本校欠了一节微积分课,这学期上不了了。当然来中大也有弊端,比如我上不了那节微积分课,因为这儿没有课程设计相近的对应选择。中大的3080相当和蔼可亲,这是对比出来的。朋友在怨声载道本校3080的工作量时,我报以同情,深感庆幸。
另一点,课程时间设计。3学分的课要求一周上3个小时,不同于本校把课程都拆成一周两节。我在中大的一半课是一次直接上完3小时,另一半是上两小时再换一天上一小时。这样的好处是,安排得好的话,我几乎可以每天都只上半天课,剩下的半天能够自由安排。在本校,我几乎要天天从早上到晚。
我选满18学分。不过体感来说,这学期在中大的18学分更舒适一点的。一方面是难度上没有上学期高,另一方面是中大的考试时间安排比较巧妙。中大的专业比较多,开的课也多,累积下来考试时间很长。对于个体而言,可能每门课的考试时间离得很近,也可能离得很远。我是后者,我选的课横跨5个学系,于是我从10月底到11月中旬都在慢悠悠地考期中,再做两个礼拜的Pre来到11月底,又慢悠悠地从11月底考到12月中旬后,有近一个月的期末考。比起本校那种一周考完四门的绝望期末,我更适合这种节奏。考完了一周能拿一整天出来放松,再花几天准备新一周的考试。
除却投资组合分析管理,18学分里另有3分是一门与我的专业和毕业要求全然无关的课,语言学系开的语义学。Tutorial的时候小组讨论,一圈都是语言学专业的。我问周围的同学,是否都是本专业的学生选择这门课?她们说也不一定,可能有别的人文学科的同学来上。我说,可能我是这门课唯一的商科学生,她们大笑。这门课可以说是我这学期上得最轻松快乐的一门课。
剩下的,我修了一些什么课呢?经济学系开的公司金融基础(因为我抢不到金融学系开的公司金融基础课,只好退而求其次),数学系开的线性代数I(我上到一半才发现这个课并不能替代我本校的线性代数课),金融学系开的金融科技的目前发展,以及通识部门一个统计学讲师教的风险管理与现代社会的视角(非常古怪的课名,也可能是我翻译能力的不足)。上来上去,越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学金融,也不喜欢。我对现实金融的认知是套利,对理论金融的印象是模型。可能并不正确吧,但这种误解本身也说明了我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觉得市场营销的学习是无趣的,决定转到金融专业,现在我又觉得金融是无趣的。目前我不能再转专业了,不然就得延毕一年了。也许这种心态是傲慢的。我一直爱讲我不喜欢数学,不过这学期写数学作业的时候,我偶尔觉得数学也比金融有趣一点。
我最后上了一开始旁听的那门金融课,一门没有多少人上、也算不上太学术的金融课(更像一个对现代金融科技的通识教育课)。授课老师具有非常丰富的业界经验,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年轻时美国投行,后转做大学讲师,都是很不错的职业。许多上这门课的同学也是真的对金融科技有兴趣,毕竟这谈不上是门专选课。也因此,在这门金融课,我深切感受到了真正喜好金融的人的思维方式。务实的、逐利的、自我的、进取的、侵略性的。这些其实都是这个行业的从事者的可佳品格。但或许于我而言,他们所从事的,有些虚无。反而研究两个词语是什么类型的反义词这种事情,我觉得更有意思。
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和舍友出门。有时候去沙田吃饭兼去大埔墟买菜,有时候去别的地方走走。
在中大的生活节奏一直都更放松。我来交流之前就是这个打算,要松弛一些,多休息一些,当这是一场为期四个月的长途旅行。
这段旅行的起点是中大本身。
从我书桌旁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大半个中大,看见车船游弋、火树银花,看见无波水面如雾又如镜的吐露港。中大在山上,而我在山顶,所以满窗风景。
中大在山上,倚着一座山建了错错落落的楼,修了回环往复的路。我不喜欢登山,但山很美。我喜欢沿着山径往下走,被风吹。往诚明径向上走有点累,但漫天的绿和侧身可见的水,让这段行程也美。抬头是绿意,低头,在叶子与枝条之间,能见吐露港的镜面。身处自然里,人很容易沉入静谧。以前觉得小校园很好,怎么走都很方便,我不会迷路。但在山中的大校园也很好很好,我愿意迷一迷路。所谓一步一景,在中大是如此的。
喜欢是喜欢一些瞬间,而瞬间寄托在空间。讲讲我在中大喜欢的一些空间吧。
我住在新亚书院,钱穆图书馆前,有一阵子立了块黑板,定时有人抄一首诗。某一天夜晚,那首诗叫作“在别处生活”,作者是严瀚钦,摘自《碎与拍打之间》。
但这不要紧,脱根处你停下笔
以悲观者的幽默
串那一些不太相关的词语,例如放逐
与流浪、书写与玩笑
此乡与彼乡
如果有机会,我会买这一本诗集。
钱穆图书馆往边上走,是半圆形的新亚广场。时不时有学生乐队在这里表演。应该都是香港学生,唱些粤语歌、日语歌或英语歌。
YIA,全名康本国际学术园。商科的课多在那儿,我也几乎天天在那。YIA二楼有个小书店。九月我还没有考试安排,在那个书店里几乎读完了一套日本作家中短篇小说集。二楼还有个咖啡店。我从前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但下午的课太困人,加之课间无处可去,我竟也常常惠顾彼家店。
还有一些视角很独特的地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時间去拍一拍风光:通往五高的天桥,伍何曼原楼五楼外的平台角落,李卓敏基本医学大楼通往LT的反复楼梯路外接的某个平台……
中大很大。乘着校巴绕着山转,能转个半小时。在中大待了两个多月,我想我也没转完过这个校园,总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去过。
不过香港是小的,这份小赋予了中大方便。其实中大的地理位置算不上太方便,几乎在东铁线尽头,是地图的角落。但中大靠着大学站。几乎所有校巴的终点都是大学站,大学站人来人往,不是校门胜似校门。而到了大学站坐上地铁,就进入了港铁的交通网络,花半个小时能到中环。
从大学站往金钟方向搭两站是沙田站,直接连着新城市广场。买衣服、日用、零食都能去新城市广场,平均下来我与新城市广场三五天一会。来港两月我在新城市广场吃过十来顿饭,其中五六次在四楼的烧肉like,一家非常不负其名的烤肉店,我在学校吃某些食堂的次数都没有这家多。新城市广场不好的点在于太绕,一个商场分三期,找一家店要转大半圈,对于我这种路痴而言实在不太友好。且新城市广场背后还连了个连城广场,往前走转个天桥还能到沙田中心,实在是现代建筑交互性流畅性的写照。
往罗湖/落马洲方向坐一站,就是大埔墟。出门又是一个商场,叫作新地商场。香港和深圳都盛产商场,而我在商场和商场夹缝中的学校里读书,难能。我和舍友常去这间商场里的百佳买菜。其实大埔墟有街市,但出站要走一段距离,出一趟门太累,舍友不太愿意走,我也就没走过。我说我们下次去吧,她说可以呀,但要等考完试后。
上学期间并没什么很轻松的日子,但还是忙里偷闲,去了不少地方。
九月开头,和一波国际生去了浅水湾,到了海滩,六七个人齐刷刷地换上泳衣铺了条浴巾开始日光浴,我和朋友目瞪口呆,这是我见过的最具象的文化冲击;和舍友去了M+,开启了我们后续的一系列博物馆探索之旅;中旬又跟着i-centre去了太平山和赤柱,不幸那天雾蒙蒙,看不到什么好风光;到九月底,找不到人同我去海洋公园,本都做好打算赚不到二人同行的票价差,不想不热衷户外活动的舍友最终答应了我;然后终于决心备战托福,结果还是被中大mcamp的朋友拉去坐了个游船,人果然禁不住玩的诱惑。
九月晒够了太阳,十月初则在托福和期中考的时间夹缝里去博物馆吹吹冷气,去了趟艺术馆又去了趟文化馆。两个馆的布展都很有意思。艺术馆的几个展都很不错,放展品的玻璃干净透明,仿佛没有痕迹,伸手可触展品;最出名的巴洛克展对得起名声。文化馆做得也很好,一些古代展品做了数字化展示,与内地博物馆常见的厚重氛围有所不同,是有趣的体验。十月底,在两个期中考之间,坐了大半个小时车去了趟电影院,算作越狱。看了《海贼王》大电影,歌很好听,但剧情叫作为情怀买单。
现在是十一月,天气依然很热。中午又去了烧肉like吃饭,接着去大埔墟买菜。三个小时后回到宿舍,一窗子的阳光落在地上,亮堂堂。有太阳的午后容易生长倦意,我和舍友同时叹气。我说香港的天气和深圳一样可怕,她说去年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全球变暖。
(写于2022年秋,于香港中文大学交流交换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