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画史称天地 此处得观星斗垂

编者按：对于艺术品的收藏，历来为高校艺术院系所重视。这些被收藏的艺术品，不仅可以用来观摩、研究、教学，还能以此建立起艺术院系的精神图谱。艺术品的收藏，在时间久远上见基因传承，在质量高低上见学术眼光，在数量多少上见教学底气。本期我刊继续报道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收藏的现代名家花鸟画作品。

安徽师大美术学院收藏的现代画家作品以花鸟、山水为多，所涉画家中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及其以前的就有黄宾虹、陈半丁、张善孖、萧谦中、陈树人、吕凤子、于非闇、萧龙士、溥雪斋、陈之佛、潘天寿、黄君璧、丰子恺、张大千、李苦禅、孔小瑜、陈缘督、江寒汀、王雪涛、吴镜汀、申茂之、光元鲲、叶浅予、王渔父、陈东湖、唐云、黄叶村、关山月、王石岑、方诗恒、程十髪、叶矩吾、黄胄，以及徐林、蔡铣、马晋、祁昆、吴光宇、黄芝生、岑学恭、凌虚等，串珠连璧，几乎能大体呈现一个现代画史中的名家谱系，可谓满天星斗，观之令人神往。就花鸟画作者而言，也是名家如云，如陈半丁、张善孖、陈树人、于非闇、萧龙士、陈之佛、潘天寿、李苦禅、陈缘督、江寒汀、王雪涛、王渔父、陈东湖、唐云、黄叶村、叶矩吾、喻继高，以及蔡铣、凌虚等。细读这些作品，不难发现如下四个特点。

其一，有些画家间有一定关联。从这些画家的艺术经历来看，部分人执教或毕业于北京美术专门学校、北平艺专等，如陈半丁、于非闇、李苦禅、陈缘督、王雪涛、王渔父；部分人与北京中国画学研究会有关联，或是该研究会会长金城的弟子，如吴光宇、陈东湖；部分人曾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苏州美术专科学校执教或求学，如张善孖、萧龙士、江寒汀、唐云、蔡铣。而安徽师大美术学院的老辈先生中，申茂之是溥心畬、金城弟子，先后毕业于北京美术专门学校、北平艺专，与李苦禅、王雪涛等是同学，且关系密切；光元鲲毕业于新华艺专；方诗恒早年毕业于苏州美专，后进入中央大学艺术系学习，成为徐悲鸿的著名弟子。那么学院所藏上述画家的作品，似非偶然，是否与申、光、方三老的交接、邀请有关，值得稽考。同时，这些画家中有不少人是师生关系，像王雪涛、王渔父是陈半丁的弟子，陈缘督、陈东湖是金城的弟子，光元鲲是张善孖的弟子，喻继高是陈之佛的弟子。此外，现代海上花鸟画“四大名旦”中的江寒汀、唐云都有精品入藏，值得细赏、细析。

其二，部分作品题款中所涉人和事，有明显学术价值。“岭南三杰”之一的陈树人的《竹梅图》，款题：“璧君夫人雅令，即希正之。弟陈树人写生。”此“璧君夫人”似应是汪精卫夫人陈璧君。陈璧君，字冰如，祖籍广东新会，1891年出生于马来西亚。早年参加同盟会，从事反清活动，后与汪精卫结为夫妇。1938年12月，与汪精卫一起投靠日本，出任伪职，成为汪伪汉奸集团中的核心人物。1945年被捕，被判终身监禁。1959年6月19日病死于上海监狱医院。题款无纪年，暂难确定具体创作时间。而“写生”二字不仅体现了岭南画派的重要特点，暗含着“折中东西方”的艺术主张，同时也表明，所画虽为旧题材，却能以清新、生动的面貌打破传统“梅兰竹菊”的固有形式。刘海粟曾云：“今观吾友树人之画，以逸笔写生，自出机枢，风神生动，一扫古法，实为努力开辟时代新纪元者。”海粟先生之评，亦可于此画得到印证。潘天寿的《漫天烟水太苍茫》有两处题款。左侧题曰：“立民先生道正，三十三年辛夷开候，心阿兰若挑水僧寿。”右上题曰：“漫天烟水太苍茫，懒秃灯下又题。”此画为四尺对开，形简意远，气势不凡，虽非极精之作，亦可见潘家本色。首题中的“立民先生”是谁，待考。“三十三年”是1944年，“辛夷开候”一般是二三月，那么这幅画是画于1944年的二三月份了。“心阿兰若挑水僧”，这个别号不多见。潘天寿画上一般题阿寿、寿者、颐者、颐翁、懒秃、懒道人、懒头陀、朽居士、东越颐者、雷婆头峰寿者、心阿兰若住持等，题“心阿兰若挑水僧”的似很少，此为一例。李苦禅的《松鹰图》为四尺整纸，款题：“癸卯长夏月于合肥，苦禅。”“癸卯”是1963年，那这幅画应是李苦禅1963年来合肥时所作。而据陆鹤成《工笔花鸟画艺术大师申茂之先生》一文所述：“1962年深秋，李苦禅先生在安徽省博物馆给大家讲学，在示范老鹰大写意的过程中，先画老鹰身体部分，大家不知所画为何物，在最后画出头部、尾、爪时群情振奋，一片惊叹欢呼。”若所述无误，苦禅先生1962年也到过合肥，也画过老鹰。而且此行他登门拜访过老友申茂之。此时申先生所在的皖南大学艺术科合并至安徽艺术学院（1961年开始招收美术专业本科生）。1963年秋，该学院的国画、版画班又并入合肥师范学院艺术系。1970年合肥师范学院撤销，其文、史、地、艺等系及院部又迁回芜湖并入安徽工农大学（“文革”中由皖南大学改名）。1972年经教育部批准，安徽这所老牌大学始定名为安徽师范大学。也就是说，1963年夏李苦禅创作此画的合肥之行，还是有机会与申茂之见面的。唐云的《枇杷禽鸟图》上也有两处题款，其一云：“杭州唐云画于大石斋。”其二云：“安徽艺术学院惠存。”从题款字的笔意、大小来看，两款似非同时所题，后者可能为补题。也就是说，这幅画不一定是唐先生到安徽艺术学院讲学、交流时即兴所作，更可能是事先预备或事后补赠的。这一点，从画面的精心布置，笔墨、色彩、造型的精巧等方面似乎也能看出一些非现场的因素。而就“安徽艺术学院惠存”来判断，此画是在1961至1963年间所作或题赠的。

其三，工笔作品数量不少，且档次很高。20世纪一北一南的两位工笔画大家于非闇、陈之佛的作品都有收藏，前者2幅、后者1幅。整体上看，3幅作品都相当精彩，在共同的严谨、工整基础上，于画更为密丽、富贵，陈画更为柔丽、雅逸，这也贴近他们基本的审美取向和艺术风貌。此外，陈东湖以牡丹、玉兰、海棠、桂花为题材的四条屏也值得留意。陈是浙江山阴人，曾与金潛庵、胡佩衡、陈少梅等共同创办湖社画会，是当时的名画家。此四幅没骨花卉，尺寸一样、风格一致，应为同一时期完成。画上依题材分别题写唐代罗隐的《牡丹诗》、清代恽寿平《玉兰》题画诗、南宋任希夷的《垂丝海棠》、清代恽寿平《桂花图》题画诗。从桂花幅题款看，该四条屏完成于“癸酉九月下浣”即1933年 9月下旬；海棠幅题款称“抚宋人没骨法”，也是一目了然的。此外蔡铣、喻继高的作品都精工不俗。陈缘督的《素凤梧桐图》也可归入工笔。陈出生于1902年，广东梅县人，中国现代美术史上著名的人物画家。特别需要提及的是，他是天主教艺术中国化即“圣像画中国化”的主要实践者，在国内外具有较大影响，论者评其画“竟成了中国天主教新画的启程碑”，而这一点又很容易被忽视。

其四，多位畫家一人有多幅作品入藏。除前述的陈东湖、于非闇外，王雪涛有5幅作品，陈半丁有2幅作品，萧龙士有3幅作品。尤为特别的是，黄叶村有24幅作品，其中22幅为应邀来学院授课时的课徒之作；叶矩吾有19幅作品，其中17幅为应邀来学院授课时的课徒之作。黄叶村是安徽芜湖人，被称为凡·高式画家，身后享有大名。其遗作1988年11月30日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引起震动，专家和观众都给予极高评价。黄先生花鸟、山水兼善，墨竹尤精，有“江南一枝竹”之誉。叶矩吾先生是张大千弟子，1923年生于成都，后久居南京，是江苏省国画院首批画师，被称为江苏当代小写意花鸟画第一人。其作品平实清逸，格调甚高。黄、叶二老的课徒稿都十分精妙，且数量不少，如果能将两家作品合起来出版，一定会嘉惠艺林。此外，凌虚的4幅作品也是在安徽师大授课时的课徒之作，其中一幅款题曰：“忆张志和《渔歌子》句‘桃花流水鳜鱼肥，兴来写此，思乡之情油然而生矣。庚申秋日，湖州凌虚并题于芜湖安徽师大艺术系教室中。同学围观如堵，兴犹未畅，乃复画同题材于别纸上。”当时的教学氛围、师生兴致由此可想见。

值得细述的是，萧龙士3幅作品的款题分别是：“忆写二十三年前所见清弋江泮（畔）之丝瓜，龙士年八十五于师大艺术系。”“安师大艺术系惠存，萧龙士年八十五于赭山。”“香飘万里。龙士时年八十五画于安师大。”非常清楚，这是萧老先生85岁那年来安师大艺术系讲学时所作，其中《丝瓜鸡雏图》《八哥兰竹图》都是四尺对开的精品，而《香飘万里》则为四尺整纸。由此亦能看出老辈画家的认真、纯粹和长者风范。王雪涛是现代画史上的花鸟画大家，更是小写意圣手，其所作大都构思精巧，形神兼备，笔墨灵动，色墨互丽，且极富情趣。安徽师大美术学院所藏的五幅作品，无论大小，件件精彩，十分难得，值得专论。

“若将画史称天地，此处得观星斗垂。”这些此前深藏于黉门的名家名作，不为外间所知，更未收入相关画家的作品集等，于画家本人、画界、研究界以及读者而言，都十分可惜。今于此简略述评，其分量和光焰，一定能引起更多人关注。

（作者：李丛芹，博士，教授，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

本专题责任编辑：石俊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