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赞生
罗淑欣小说《斑马线》(刊载于《作品》2023年第1期)呈现的是青春成长的某一生活截面。李学武的《蝶与蛹——中国当代小说成长主题的文化考察》专门论述过中国当代小说中的成长主题,他从描述西方的成长小说写起,先给中国当代小说的成长主题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参照系统,再对中国当代小说的成长主题进行描述与剖析。罗淑欣的《斑马线》无疑可归入成长主题小说的范畴。
罗淑欣的《斑马线》,以女主人公傅晴的视觉,聚焦城市的街道上的“斑马线”:“从商业街到大学门口有十七条斑马线,三条已经斑驳。白线沾着零星黑块,大小各异,微微凸起。”这里突出了细节的呈现,观察如此细致,折射出观察者的空落感与孤独感。又如:“Nicole给傅晴念书……兴致极高,捧来大部头的长篇小说念半小时开头和结尾,念古典散文中最不抒情的一段。Nicole甚至买来最新一期的旅行杂志,读数千公里外人们用鼻头打招呼的爱意。当然,那两本《寂寞》和《孤独》也时常出现。”小说呈现出一种无处不在的具有独特的心理意识和青春叙事的精神底色。
孤独是一种精神状态,也是生命间关系状态的一种自我体验,是人自身失去归宿后的一种失落的情绪。它是人类情感一个永恒的存在。但同时,青少年孤独感又会引发校园中一系列难解的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令人深思。青年作家罗淑欣刚离开大学校园,她对校园生活有着最深切的体验。
城市生活中丰盈的物质,在罗淑欣的小说里,关联的是窒息、空虚和“无痛感”,“每节一百元的英文课”基本无感,“傅晴觉得自己写了太多的斑马线,就像在编造一个关于马路的梦”,而眼前之景,“一侧的老榕树,气根垂落,蔓延,蔓延……”
帕斯卡爾说,思想——人的全部的矛盾就在于思想。作品从一个冷漠的视觉出发,探讨在青少年内心的空落中,无聊、冷漠的思想中折射出来的内心无处着落的茫然和心理严重荒凉的社会问题,这与以往作家笔下表现中国广阔的农村物质匮乏的艰苦生活的作品形成强烈的反差。这种孤独感与长期耕耘于“城乡交叉地带”的路遥塑造的一系列“边缘人”的艺术典型的孤独感全然不同。改革开放开始阶段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人尚处于物质匮乏时代,人们对物质充裕的城市生活是充满着向往之情的,去往城市往往也意味着有希望满足物质生活上的需求,物质带来的是亲切感和满足感。但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城市的物质变得充裕,过剩的无止境的欲望,挤压着人的生存。如此,对于那些成长在城市,没有感受过物质的匮乏感的新时代青少年而言,城市生活中的物质带来的感受,更多时候是负累和压抑。更重要的是,因孤独而滋生的无聊感如影随形,驱之不散。
生活拥有了更多的物质,人却更加迷茫。在苏童的小说里,我们感受过不同年龄人的孤独。苏童的《少年血》通过借助不谙世事少年的叙述,为读者揭示了孤独的可怕:孤独是普遍存在的,但孤独距离死的冰冷僵硬又是那么的接近,人类的精神无力面对孤独的极致。也有的作家认为孤独感的存在是合理的、有益的,如村上春树小说中的人物在感到孤独的时候,致力于寻找缓解与释放孤独感的途径——通过与他人交流沟通、爱的追寻、对社会的关心、享受孤独感等方式来进行自我疗救。如《海边的卡夫卡》写出少年卡夫卡沉浸在深深的孤独中,默默锻炼身体,辍学离家,一个人奔赴陌生的远方,他被冲往世界的尽头,又以自身的力量返回。小说试图说服人们,浅薄和廉价的孤独感受,远不如处在绝望中拼力去冲破它来得幸福。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解答。在这方面,年轻的罗淑欣在小说《斑马线》中则只是呈现,并没有急于给出答案,再压抑的时候,也只是描绘女主人公“丈量着两条斑马线之间的距离,深呼吸,稳定重心,每行一步就踩中下一条白线的中间”的状态。她不说教,不判断,不下结论。因为作者很清楚,自己无力给出答案。而这无疑更是明智的选择。因为,面对孤独感投射下的斑马线,我们都无法给出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