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过程与机理分析

2023-07-18 04:13张志明陈海鹰戴健驰盘毅
旅游学刊 2023年7期

张志明 陈海鹰 戴健驰 盘毅

[摘    要]行动者网络理论和路径依赖理论在解释行动者的关联性以及行动者对发展路径生成与演化作用方面,具有较强契合性。文章基于上述两个理论视角,运用质性研究方法,分析海口龙鳞村这一较早开发的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的演化过程与机理。研究发现:龙鳞村生计路径经历了乡村旅游依托型向乡村旅游脱离型的演化过程。在区政府、村委会、合作社与村民等行动者征召下,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发展阶段的行动者网络逐步形成;然而,受规划不足、产品低端、观念落后、管理不当等因素影响,行动者异议增多并陆续退出行动者网络。在农业种植政策扶持的转换动力影响下,行动者重组形成新的行动者网络,该村迈入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发展道路。从路径依赖理论角度审视,该村生计路径的演化机理可从政策性契机诱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生成、行动者关系嵌入助推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创造、多维结构脱嵌使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陷入负向锁定、理性收益决策解锁推动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发展4个层面解读。该研究突破了以往多着眼于旅游系统自身的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研究视域,能为乡村旅游发展路径优化提供新的观察视角,并对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乡村生计路径探寻提供实践启示。

[关键词]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行动者网络理论;路径依赖理论;龙鳞村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3)07-0097-16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3.07.011

引言

生计是指建立在能力、资產和活动基础之上的谋生方式[1]。能够应对压力,保持和加强其能力和资产,同时又不损坏自然资源基础的生计才能可持续[2]。自1987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上首次被提出以来,可持续生计已被普遍认可并广泛运用于乡村可持续发展的议题中[3]。随后,由资产、脆弱性背景、制度与结构、生计策略、生计结果等要素组成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受到众多学者关注[4]。目前,乡村可持续生计的研究多以农户个体为观察对象,探讨其生计方式选择、生计转型等问题,也有学者关注专业合作社这一体现农户集体参与特征的生计路径。农户个体层面,已有研究分析了生计资本对农户生计行为选择的影响[5],也探讨了农户生计转型的内外部驱动因素,包括村民自身发展意愿[6]、生计组合[7]、自然环境变化[8]和政策制度引导[9]等。就农户集体参与性的生计路径而言,以农业合作社为代表的集体生计方式对农户生计脆弱性的改善已得到证实[10],而进一步规范合作社运营以提升农户生计水平也不断被提及[11]。

近年来,乡村旅游被视为一种生计路径,通过就业带动、技能提升等推动了村民就业与增收,并从教育、赋权、公共服务等层面实现了多重生计目标的协调发展[12],显著提升了环境脆弱地区居民生计路径的可持续性[13],已成为响应人地关系变化的较优选择[14-15]。可见,乡村旅游作为一种生计方式,必然对乡村生计路径发展产生影响。借鉴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Shen等提出了旅游可持续生计框架[16];Ma等从社区参与[17]、刘相军和孙九霞从文化资本[18]视角进一步完善了该框架,这些研究为解析乡村旅游生计路径提供了较丰富的思路。然而,现有相关研究多侧重乡村旅游生计路径及其现实效应的静态分析,从动态化角度进行乡村旅游以及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发展的过程性分析较为不足。

随着乡村旅游作为一种重要扶贫方式被推进,乡村旅游生计路径的影响因素及优化策略等研究渐受重视。部分学者从乡村旅游基础设施[19]、地方文化[20]、社区安置[21]、自然与社会资本[22]等视角探究了乡村旅游生计发展的影响因素。一些学者则从改进旅游产品[23]、创新发展模式[24]、完善旅游收益分配[25]、强化地方治理[26]等方面探讨了乡村旅游生计路径优化策略。但上述研究主要基于乡村旅游系统内部或关联性因素视角,且一般建立在乡村旅游可以持续稳定地为村民、村集体等主体带来收益的基础上。事实上,旅游可以作为地方生计发展的重要路径,但不是代替或排斥其他发展路径[27]。受生计资本变化和生计策略调整等因素影响,乡村旅游地发展过程中,其生计路径演化通常难以避免[15]。少数学者关注了这一过程中与农户生计关联的乡村适应性演化机理,如陈佳等分析了传统农业生计转向乡村旅游生计过程的乡村转型响应和农户适应性演化机制[28]。但从乡村旅游生计路径向其他生计路径演化的研究尚未引起足够关注,尤其是旅游业衰落后的乡村生计路径演化问题研究。此外,也有学者从人地关系视角探讨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的结果,包括导致地方经济与社会系统中相关要素变化[29]、引发乡村重构问题[30]、引致村民经济收益变化等[31]。然而,这些研究未能深入解析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是如何发生的,尤其是乡村旅游地在不同发展阶段(如从乡村旅游依托型到乡村旅游脱离型)的生计路径演化过程及其内在机理问题。

总体而言,现有相关研究肯定了乡村旅游和乡村生计发展之间的关系[32],但往往忽视了乡村旅游本身与乡村旅游地的差异性[33],对乡村旅游地在不同发展阶段的生计路径演化关注较少。有研究表明,路径产生及演化通常是多个行动者共同作用的结果[34-35]。因此,探究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进程中有关行动主体的作用及相互关系,有助于解析其生计路径演化过程及特征。具体包括,在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进程中,政府、村民、村集体、旅游资源等不同行动者的角色作用及其关联性如何;不同行动者的角色作用及其关联性推动的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的内在机理如何。为此,本研究以海口龙鳞村这一较早被开发的乡村旅游地为研究对象,借助行动者网络理论和路径依赖理论,解析该村从乡村旅游依托型到脱离型生计路径的演化过程及机理,以期为同类乡村旅游地可持续生计研究与实践提供有益启示。

1 理论基础

1.1 行动者网络理论

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 network theory)是由Callon[36]、Law[37]及Latour[38]等提出的一种科学实践研究方法。该理论认为,所有参与科学实践过程的实体,包括人类行动者和非人类行动者,各行动者在相互关联中形成联系紧密的网络[39]。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核心内容体现为转译过程,包括问题呈现、利益赋予、征召、动员和异议5个环节[36]。其中,问题呈现指,关键行动者通过指出其他行动者的利益实现途径,将各行动者利益关注点提升为共同焦点,即构建统一的强制通行点(obligatory passage point,OPP);利益赋予指,通过相关策略强化问题呈现环节中对行动者角色的界定,其结果是行动者被征召而成为网络成员;动员即建议者上升为整个网络联盟的代言人,并对其他行动者行使权力;异议指,由于行动者之间对一些关键问题产生分歧,导致关联网络产生变化,部分行动者可能退出从而重构网络[39]。

部分研究运用行动者网络理论分析了典型淘宝村重构[40]、民宿发展空间格局[41]、乡村重构[42]等议题。张环宙等认为,行动者网络本质是一个动态网络,通过行动者的征召、动员和异议等推动乡村旅游更好地发展[43];李立华等认为,行动者网络理论继承了生命周期理论的时间传统,丰富了旅游目的地空间演化研究的内涵[44];此外,朱峰等肯定了该理论与旅游现象的复杂性等特点的相互适应性[45]。然而,基于不同发展阶段剖析行动者网络的研究较少。杨忍等从建设和运营两个阶段研究了传统村落转型的行动者网络构成[46],为运用该理论进行有关对象的发展历程分析提供了借鉴。从应用价值来看,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分析过程可清晰呈现不同行动者相互作用下行动者网络的生成、发展与演化特征,也能为不同行动主体的参与和协同机理研究提供有效分析框架,适宜探究行动者共同作用下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过程,并从行动者相互关联中进一步剖析其生计路径演化的内在机理。

1.2 路径依赖理论

路径依赖最早由David提出,指經济、社会或技术等系统在发展中因受内外因素的影响而不断在某一路径上逐步强化[47]。经典的路径依赖理论可分为历史偶然性、初始路径创造、路径依赖和锁定以及路径解锁4个阶段[48],同时也强调新路径生成与已有发展路径的关联性,关注自我强化、锁定效益与解锁的重要作用[49]。研究表明,一些地区因旅游业成效显著而快速进入路径锁定状态,甚至演化为长期的路径依赖[50]。然而,单一路径容易积聚负效应,逐渐暴露出路径发展过程中的深层次问题[51],在路径锁定效应难以继续释放经济活力时,需要寻求路径解锁。

本质上,各行动者通过关联行为构成了联系密切的行动者网络,该过程也是发展路径逐步确立的过程。Arnaboldi和Spiller认为,行动者网络是动态发展与开放的[52],该网络中的路径转型受到行动者之间协同作用机制的影响[41],且路径依赖也与行动者的经验和决定密切相关[34]。同样,在行动者网络理论视角下,路径的生成、锁定和解锁实际上也是不同行动者共同参与和相互作用的结果。李宏伟和屈锡华认为,发展路径是初始条件和行动者有意识行为共同作用的结果,路径锁定与解锁取决于行动者如何确定外生和内生的边界[34];顾益和陶迎春也认为,发展路径的演变受网络中异质性行动者介入的影响[53]。总体而言,行动者网络理论适合解释路径发展过程中各行动者的组织、联结及变化[54];路径依赖理论则侧重剖析在路径演化过程中,行动者如何通过相互关联推动路径演化,以及有关驱动因素的作用机理等。可以认为,在行动者参与的发展路径生成及演化研究方面,两个理论的解释作用具有较强契合性。就本研究而言,两者适合统筹于一体,为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过程与机理研究提供明确的分析思路和恰当的理论解释。

2 案例地概况与研究方法

2.1 案例地概况

龙鳞村位于海口市琼山区三门坡镇。2007年初,在当地政府号召和扶持下,龙鳞村开始文明生态村建设,基础服务设施得以逐步完善;与此同时,该村依托“穿风堂”特色民居景观、自然风貌以及采摘农业园等吸引物发展乡村旅游,先后获评省级文明生态示范村、第三批全国文明村镇、海口市首届十大旅游名村等,一度成为海南乡村旅游的形象代表。在龙鳞村旅游发展初期,海口泰美乡居旅行社为该村输送了两次团队游客,激发了村民发展乡村旅游的积极性。2009年,在区政府引导、村干部和致富带头人推动下,该村旅游经营主体——鳞湖合作社成立,超过90%的村民入股参与民宿和农家餐馆经营,2011年第一次分红达到户均8000元,旅游成为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同时,琼山区旅游局、《海口日报》、海口农村信用社等单位也在技能培训等方面提供帮扶。在不同行动主体协同推动下,龙鳞村旅游接待人数与旅游收入在2012年前后达到高峰,村民人均年收入达到12 500元,成为该区增收示范村。然而,受多种内外部因素影响,该村旅游业在2013年后开始衰退,表现为游客逐年减少、鳞湖合作社解散、民宿和餐馆停业等。在此背景下,村民结合农业发展政策的便利条件,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荔枝、小青柠等农作物种植中,该村生计路径逐渐步入以经济作物种植为主的阶段,村民人均年收入也从2015年的14 000元增长至2020年的18 500元左右。

作为较早开发旅游且初期发展效应显著的乡村旅游地,龙鳞村经历了从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1路径到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2路径的演化过程。其中,前一阶段属于以鳞湖合作社为经营主体、以集体参与为重要特征的生计路径;后一阶段属于以农户个体自发为特征但具有共同选择偏好(经济作物种植)的生计路径。龙鳞村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历程如图1所示。

2.2 研究方法

2011年1—2月,笔者曾针对龙鳞村社区参与旅游、农业生态旅游发展模式等问题,对该村旅游发展过程与实践状况开展实地调研并形成有关成果。以该研究获取的相关资料为基础,本研究采用非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相结合的方法,于2018年11—12月及2021年4—5月对龙鳞村进行了多次实地调研。其中,非参与式观察主要是实地考察该村村容村貌、村民生产生活等,并以照片、日记等方式记录;在此基础上,将所记录的有关现状与2011年的调查记录进行对照观察和判别,以判断该村由乡村旅游依托型到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发展阶段发生的转变。深度访谈对象包括该村原鳞湖合作社负责人1人、村委会干部3人、村民22人、海口市琼山区旅游局相关部门负责人1人,共计27人(表1)。访谈内容以龙鳞村从乡村旅游依托型到乡村旅游脱离型发展阶段生计路径演化为主线,围绕该村生计发展条件、文明生态村建设、鳞湖合作社建立与运营、民宿改造、政府扶持、村民参与、旅游业衰退原因、农作物种植收益等方面展开。访谈过程中,当发现某个问题的访谈信息被不同受访者多次提及且内容相同时,则判定该信息已达到饱和,后续访谈不再针对该问题进行调研,依此类推直至访谈结束。同时,为进一步验证访谈内容的客观真实性,将不同类型受访对象所述内容进行交互性旁证,并与上述非参与观察获取的调查记录进行互证,直至所有访谈信息的可靠性得到确认。此外,本研究利用相关网络文本数据对上述访谈信息进行验证和补充。网络数据来自海口市琼山区政府官网、《海南日报》(数字版)、《南国都市报》(数字版)、新浪博客等平台。

3 乡村旅游依托到脱离:行动者网络理论视角的龙鳞村生计路径演化过程

3.1 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发展阶段的行动者网络

3.1.1    行动者构成

行动者网络理论强调从对等性视角将人类行动者和非人类行动者置于同一框架中分析[39]。根据该理论,直接和间接参与龙鳞村乡村旅游开发建设的人类与非人类要素均为该村旅游发展所依托的行动者网络中的行动主体。其中,人类行动者主要包括区政府及有关部门、村委会、鳞湖合作社、村民和游客等1;非人类行动者主要包括民居建筑、荔枝种植园以及其他游憩景观与设施等。

3.1.2    行动者转译与网络构建

(1)问题呈现。行动者网络理论认为,行动者有着各自的诉求和目标,因共同关注的焦点问题而联结在一起,其联结点称为强制通行点。人类行动者方面,琼山区政府结合龙鳞村经济社会现状和旅游发展基础,希望提升该村发展水平;村委会期望解决本村基础设施落后、发展活力不足等问题;村民依靠传统农业种植在短期内难以显著增收,希望通过发展旅游提高收入;旅游发展初期成立的鳞湖合作社也面临着发展资金不足的问题;游客的乡村旅游体验需求日趋增强,但可选择的乡村旅游地较少。非人类行动者方面,该村传统民居保存较好且有一定特色和吸引力,但旅游价值尚未被发掘;荔枝种植园(后发展为荔枝采摘园)面临着效益单一、收益有限等问题;此外,村内其他游憩景观与设施数量少且缺乏特色,游憩体验质量有待提升。按照行动者网络理论,解决以上问题并实现各行动者目标的最终指向,可归结为“依托乡村旅游实现村民增收与富裕”这一共同联结点(图2)。

(2)利益赋予。围绕强制通行点,行动者在达成利益诉求的过程中,以相同节点为进路,实现利益共建共享。对于琼山区政府而言,龙鳞村乡村旅游开发是其辖区内新农村建设的重要探索,也是地方政绩的重要体现。村委会在上级主管部门和村民之间发挥协调者和执行者的角色,带领村集体共建美好家园。村干部、合作负责人等地方精英依托鳞湖合作社,希望通过乡村旅游开发实现本村经济发展与村民致富。对于村民而言,发展乡村旅游可以提高收入;游客在龙鳞村可以体验乡村休闲生活。非人类行动者方面,该村自然与人文景观是乡村旅游发展的本底,荔枝采摘园丰富了旅游产品类型。在利益赋予过程中,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所涉及的行动者通过强制通行点联结为网络整体,而网络联结也进一步强化了行动者的角色。

(3)征召与动员。有关主体通过征召的方式赋予各行动者任务,使其在网络中明确自身角色;动员则是有效组织各行动者承担角色并发挥作用,确保行动者网络正常运转。从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发展历程来看,区政府扮演着关键行动者的角色,凭借行政征召的影响力,开启了旅游发展之路。旅游发展初期,行政征召表现在文明生态村建设方面,资金扶持成为动员全村参与的重要因素。受行政征召影响,村委会积极执行上级要求,在面临推进阻力时,村干部采用民主征召和人情动员的方式,成立了村民代表先锋小组,依托小组成员的集体意识和行动效能,有效推动了旅游基础设施建设落实。“当时政府承诺,只要路修好了,就给补贴,修路占了私人的地,有点难办啊,好在我们有先锋小组,沟通更方便了,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CW-01)

龙鳞村旅游发展初期,旺盛的市场需求刺激了农家餐饮和民宿的供给,村民参与旅游的积极性高涨。为扩大旅游规模与效益,村干部、部分村民等地方精英组织成立鳞湖合作社,以经济征召的方式招募村民入股,在共同富裕和集体荣誉理念的动员下,全村约80%村民入股合作社(按每人1000元入股,经营利润的80%按股分红,20%作为公共开支)。“刚开始很多人不敢加入,怕亏钱,我跟他们讲旅游的好处,其他地方搞旅游赚钱的例子。我做得早,也挣了一点钱,大家愿意相信我。”(HZS-01)

随着龙鳞村旅游逐步发展,琼山区旅游局发挥职能征召的角色,组织动员一批村民代表外出学习经验,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村民的旅游发展意识。“我们旅游局组织了村干部和部分村民到四川去学习农家乐的做法,希望多借鉴外面的经验。”(LYJ-01)区政府也动员《海口日报》、《南国都市报》等媒体对龙鳞村进行宣传,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龙鳞村旅游的知名度。此外,区政府将龙鳞村列为荔枝采摘节的定点基地;海口市瓊山区妇女联合会、海口市琼山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等部门也提供了相关帮扶。通过以上征召和动员,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发展阶段的行动者网络得以构建完成(图3)。

(4)异议。当行动者之间存有异议时,部分行动者会主动或被动退出原有网络,行动者网络运行也受到一定影响。龙鳞村旅游发展过程中,村民、村委会、鳞湖合作社、游客等行动者之间存在不同层面异议,涉及组织能力、管理制度、经营效益、体验质量等方面。例如,鳞湖合作社的经营管理制度不够规范,存在物资浪费、账务不明等问题,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村民持续参与合作的积极性。“他们(合作社负责人和主要骨干)也不太懂管理,买的东西、账目、收钱(收银管理)这些都出过问题。”(CM-08)较多村民反映,村委会换届后,其主动带领村民依靠旅游致富的能力和后劲略显不足,加上旅游吸引物长期缺乏更新,游客体验质量不高,到访游客也逐年减少。综合而言,旅游收益下降是行动者之间存有异议的重要原因。随着荔枝普遍进入挂果增长期,其日常管护需投入更多精力,村民开始陆续退出行动者网络。“荔枝树三四年就会挂果,树越老果越多,你别看摘荔枝就个把月,但是一年不要管的时间也就两个月左右,其他时间都有事要做,要不然果就少了。”(CM-07)由于村委会、鳞湖合作社等关键行动者难以在乡村旅游行动者网络中持续有效地发挥作用,且行动者之间的异议难以调和,导致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发展阶段的行动者网络稳定性逐步降低,并趋于解体与重构,与此相伴的是该村旅游业逐渐走向衰退。

3.2 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发展阶段的行动者网络

随着行动者之间异议不断增多以及关键行动者陆续退出,维系网络稳定的强制通行点也发生变化;原有网络逐步解体时,新的网络也开始生成。在乡村旅游衰退过程中,越来越多龙鳞村村民将生计重心转移至荔枝、小青柠等经济作物种植,该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也伴随着行动者网络重构而逐渐步入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

3.2.1    行动者重组

龙鳞村良好的农业发展条件和荔枝、小青柠等经济作物种植效益的显现,为该村生计路径转移和行动者重组奠定了基础。在乡村旅游衰退过程中,荔枝、小青柠等经济作物种植成为村民的主要生计选择。区政府和村委会的工作重点转移至农业生产帮扶,依托农业推动乡村经济发展成为行动者共同关注的焦点。本阶段行动者网络重塑发展方面,人类行动者主要包括村委会、琼山区政府(含农业、宣传、招商等部门)、红明农场和当地种植精英、普通村民等;非人类行动者主要包括荔枝、小青柠等作物种植园、果蔬保鲜库与收购站、农业用地、农业技术与新媒体等。在这一阶段,“依托经济作物种植实现村民增收与富裕”成为该村行动者网络新的强制通行点(图4)。

3.2.2    新的征召和动员

立足龙鳞村农业用地较多、种植条件较好等优势,村委会积极引导村民通过经济作物种植寻求生计路径转换。区政府基于农业生产帮扶的政策导向和三门坡镇(龙鳞村隶属该镇)产业发展定位,征召相关部门发挥各自职能,着力推动该地经济作物种植业效益提升。其中,农业部门积极推行种植技术和新品种,宣传部门通过新媒体支持(如网络主播宣传)推广当地农产品,招商部门推进果蔬保鲜库和收购站建设。上述部门在技术、宣传和保障等方面的举措,客观上为龙鳞村生计路径转型提供了动能。同时,在红明农场和当地种植精英创造的经济作物种植效益的示范性征召和动员下,龙鳞村普通村民也积极跟随。此外,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助农贷款项目也提供了资金保障。通过上述征召和动员,龙鳞村迈入荔枝、小青柠等多元化经济作物种植的发展道路。该村依托经济作物种植的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对应的行动者网络得以构建完成(图5)。

通过审视龙鳞村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中的行动者异议、行动者重组、强制通行点转化以及新的征召动员,可解读该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转向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的基本表现(图6)。具体而言,龙鳞村由乡村旅游依托到乡村旅游脱离的生计路径演化源自关键行动者之间异议不断深化,部分行动者退出网络并借助新的网络通行点重构行动者网络。原有乡村旅游依托型行动者网络中的鳞湖合作社、游客、民居建筑、民宿与农家餐馆等行动者陆续退出,而区政府、龙鳞村村委会、村民及有关部门关键行动者围绕通过经济作物种植推动村民增收致富的共同诉求完成了角色转变。由此,区政府及有关部门行动者借助政策、资金、技术、媒体宣传等力量对其他行动者开展征召和动员,推动红明农场与当地种植精英、经济作物种植园、农业技术与新媒体、果蔬保鲜库和收购站等新的行动者陆续进入并重构了新的行动者网络。基于此,龙鳞村生计路径从乡村旅游依托型过渡到乡村旅游脱离型。

4 乡村旅游依托到脱离:路径依赖理论视角的龙鳞村生计路径演化机理

4.1 政策性契机诱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生成

新奇(novelty)原本是演化经济学的概念。Witt指出,新奇的产生是经济变化的原因和动力[56]。该概念被引入演化经济地理学的路径依赖范畴用于解释路径生成[50],即通过偶然性事件和外部力量打破原有发展状态,成为构建新发展路径的“新奇”点[51]。龙鳞村乡村旅游发展源自文明生态村建设及其成效宣传等外部契机。该事件作为新奇点,与路径依赖理论中新路径生成可能源自偶然事件或机会的解释相符[57]。具体而言,区政府为了将龙鳞村打造为文明生态样板村,提供资金扶持用于改善该村基础设施和村貌环境,吸引了零散游客自发前来休闲游憩。同时,政府有关部门协调当地媒体在该村拍摄了“乡村过大年”展示文明生态村建设成效的主题节目,有效提高了龙鳞村的市场知名度和来访游客流量。部分村民也通过售卖农家土特产的方式参与乡村旅游。概括而言,具有政策性契机属性的文明生态村建设作为新奇点,是龙鳞村迈入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的重要诱发因素。

4.2 行动者关系嵌入助推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创造

新奇点诱发形成新发展路径后,一些行动者通过征召和动员使有关主体嵌入行动者网络;依托现有发展路径获取经济效益的同时,相关行动者也将对该路径进一步自强化[34]。龙鳞村旅游开发初期恰逢国内乡村旅游兴起,市场需求旺盛,村委会干部凭借熟人社会和个人威信的关系嵌入进行征召和动员,吸引多数村民入股参与鳞湖合作社,推动该村旅游经营管理主体建成,合作社入股资金也被用于完善游憩服务设施,促使该村旅游经济效益日益显现。一方面,熟人社会的包容性互惠观念和机制既有效降低了村民加入合作社的资源识别成本,也较好地化解了村民间的资源分配利用矛盾;另一方面,显著的旅游收益与传统农业收益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鼓舞了村民投身乡村旅游开发。“合作社规定住宿收入的20%分给闲置客房的村户,农家餐馆按股分红,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所以第一次入股金额达11万多,这些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HZS-01)此外,其他关键行动者的关系嵌入,如区旅游局的引智帮扶项目、农村信用合作社的贷款等,为该村旅游发展提供了多重动力和保障,推动其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创造,这也符合路径依赖理论关于事件序列累积和自增强过程的解释[50]。总之,在行动者征召与动员下,各利益主體的关系嵌入构建了联系紧密的行动者网络,并推动了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创造。

4.3 多维结构脱嵌使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陷入负向锁定

在路径生成与路径创造的基础上,系统在惯性作用或报酬递增等正反馈机制影响下不断自我强化[58],该路径将进入锁定阶段[34]。然而,受内外部负向因素影响,路径发展容易出现增长乏力的问题[53],包括因多维结构要素脱嵌而使路径发展陷入负向锁定。概括而言,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负向锁定涵盖碎片化的规划锁定、固化的认知锁定、低层次的产品锁定和粗放的管理锁定4个层面。

碎片化的规划锁定。区政府初期对龙鳞村的帮扶目标局限于建成文明生态村,对其乡村旅游发展的扶持计划和目标定位不明确,涉及乡村旅游的项目建设、产品打造等方面的系统性规划不足,资金、政策等帮扶也呈现出明显的碎片化特点。“刚开始(建设文明生态村)政府帮助挺多的,村子干净了,但是怎么搞旅游我们也不懂,比如这个湖(鳞湖)、农家餐馆,都是想到了就建,资金尽可能争取,都没有统一规划过。”(CM-21)零散而不成体系的帮扶使龙鳞村乡村旅游发展陷入碎片化的规划锁定状态,规划保障、资金扶持等重要促进因素脱嵌,致使其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难以持续。

固化的认知锁定。龙鳞村村民对乡村旅游产业发展及市场运营规律等多缺乏科学认识,对旅游项目开发、特色产品打造等的主动探索不足。例如,村民们普遍按家庭旅馆的思维改造民宿,忽视了游客对特色、质量等方面的需求。“刚开始政府给补助鼓励搞民宿,我也腾(空)了两间房搞,简单装饰一下就可以住。大家搞得都差不多,收费也都一样。”(CM-12)同时,许多村民“等靠要”思想严重,即使认识到旅游产品难以满足市场需求,其求新求变的主动意识也很弱,普遍抱有“搭便车”心理,寄希望于外部资金、优惠政策等帮扶。“旅游还想搞,但政府要出钱才行,让我们自己来搞行不通的……希望有老板来投资啊,我们也可以跟着挣钱了。”(CM-20)此外,村民普遍认为土地和农业种植是其生存和发展根基,对以农业为依托的生计路径更为认同。这种固化的认知锁定使乡村旅游在面临困境时很容易被村民放弃,即使在旅游收益较好的时期,农业种植依然未被忽视。“我们村土地多,适合种荔枝,种地养家才是我们容易搞的事情……旅游也好啊,收入可以多一点,但是地还是要种的,不能荒废了。”(CM-14)这些固化认知使龙鳞村旅游业与市场需求逐渐脱嵌,成为其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创新发展的内部障碍。

低层次的产品锁定。由于忽视市场需求变化规律,龙鳞村长期停留在接待观光旅游团和中低端旅居者的旅游供给层面,旅游项目一直定格在低层次、单一化的负向锁定状态,导致其难与周边新兴乡村旅游地竞争;同时,创收项目少、收益率低也使旅游产业资金难以积累,制约了该村旅游业优化升级发展。如,该村旅游景观较为单调,缺乏有层次的休闲空间;民宿产品定位于满足基本住宿需求,品质较低端且缺乏特色;龙湖游船、垂钓等体验项目的趣味性和参与性也不强,难以满足游客深度体验需求。长期低层次的产品锁定给游客造成的刻板印象使龙鳞村旅游体验与游客需求相脱嵌,也弱化了村民对该村旅游形象的感知价值。“我们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吃吃饭……一直都是这样子,没有新花样了。”(CM-19)

粗放的管理锁定。熟人社会如果仅停留在关系型约束而缺乏规范化管理,容易引发弊端,甚至成为发展障碍。鳞湖合作社在龙鳞村乡村旅游发展中扮演着经营管理主体的角色,但食材采购和使用、收入管理等多方面的制度均不够规范透明,引发了村民不满,但碍于邻里关系,大部分村民选择“失声”,这也为村民退出合作社埋下了隐患。“账目会贴出来,但是不是买了这些东西就不知道了……还有漏收了几次钱,订了餐没人来,煮好的东西都浪费了,管得不好呢。”(CM-11)此外,合作社在人员培训、规范化服务、资金积累、项目建设等方面都存在缺陷。“村民入股之后,都盼着分红;合作社负责人缺乏长远眼光,分红这一块积累不起资金,挣了钱都想着分了,用不好这些资金。”(LYJ-01)龙鳞村粗放的旅游运营管理模式与规范化制度要求相脱嵌,阻碍了其乡村旅游提質增效和转型升级。

4.4 理性收益决策解锁推动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发展

锁定是一种有条件的均衡[59],是路径演化过程中的一个过渡状态[34],其产生的临界容量效应决定了行动者是否采取行动改变原有的均衡状态,即行动者凭借有意识的偏离打破原有路径依赖和锁定[60],以开启新的发展路径。

随着龙鳞村乡村旅游陷入衰退,依托乡村旅游维持生计的发展路径难以为继。与此同时,区政府及有关部门在农业发展政策扶持、销售保障、技术培训、品种引进等方面积极征召与动员,为该村以荔枝、小青柠等经济作物为依托的种植业规模化、效益化发展提供了多元支撑。相对稳定且可观的经济作物种植收益与衰落的乡村旅游形成鲜明对比,也进一步强化了村民对种植业的认可和信赖,使农业种植重新成为龙鳞村经济发展的主要驱动力量。“2014年,台风摧毁的大面积橡胶林基本都种上了荔枝树。这几年旅游不行,好在荔枝树长大(挂果)了,是我们村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我家就这100多棵,算少的了,……这几年槟榔和小青柠的价格好,大家也开始种了。”(CM-15)作为关键行动者的村民出于理性收益决策,将生计重心转移至荔枝、小青柠等经济作物种植,使龙鳞村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发展的行动者网络得以构建,该村由此步入以经济作物种植为主的生计路径解锁发展阶段。

通过上述对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到脱离型生计路径演化过程及机理的分析,可梳理出该村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的基本脉络(图7)。首先,文明生态村建设作为政策性契机的新奇点,是诱发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生成的重要因素。这一外部契机引导的政策和资金等要素促进了该村的基础设施和村容村貌改善;媒体宣传则提高了该村的知名度和游客关注度,其乡村旅游由此起步。随着乡村旅游逐步发展,村委会干部等凭借熟人社会和个人威信的关系嵌入进行征召和动员所形成的内部推力,催生了乡村旅游经营主体——鳞湖合作社的成立;同时,随着乡村旅游市场兴起,区旅游局、区妇女联合会等行动者基于项目帮扶的关系嵌入,也为该村旅游发展提供了动力和保障,促进其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逐步自我强化。然而,由于路径发展中的多维结构脱嵌,龙鳞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陷入负向锁定。具体表现为:当地政府部门对龙鳞村旅游发展缺乏系统扶持计划和明确目标定位,使其陷入碎片化的规划锁定;受“等靠要”思想、以农为本观念、“搭便车”心理等固化认知影响,该村乡村旅游创新发展的主动性与市场需求不相匹配;同时,长期定格在低层次、单一化的产品锁定状态,也导致体验品质与游客需求明显错位;而依赖熟人社会关系型约束的粗放运营管理模式也与规范化制度要求相背离。随着龙鳞村乡村旅游陷入衰退,有关行动者在异议中寻求原有路径解锁。在地方政府农业扶持政策及资金、技术、市场等解锁保障措施的征召和动员下,依托该村良好的农业种植条件作为解锁基础,村民出于理性收益决策,将生计重心转移至荔枝、小青柠等经济作物种植,龙鳞村由此步入以经济作物种植为主的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

5 结论与讨论

5.1 结论

本文结合行动者网络理论和路径依赖理论,对龙鳞村的生计路径演化过程和机理进行梳理解析,主要结论如下。

龙鳞村经历了乡村旅游依托型到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的演化过程,本质上可视为行动者网络构建与重构过程,即在两个生计路径发展阶段,有关行动者分别围绕两个共同利益联结点寻求可持续生计的本土实践。在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发展阶段,区政府及有关部门、村委会等关键行动者围绕“依托乡村旅游实现村民增收与富裕”这一强制通行点进行转译,借助有关征召和动员方式,各行动者在利益赋予中构建了彼此关联的行动者网络。然而,由于村民、村委会、鳞湖合作社、游客等行动者之间异议增多,部分行动者陆续退出,导致原有行动者网络逐步解体。在龙鳞村乡村旅游衰落过程中,受农业政策扶持转换动力的引导,立足于该村农业种植基础,区政府、村委会、村民等关键行动者围绕“依托经济作物种植实现村民增收与富裕”这一强制通行点进行转译,并开展新的征召和动员,推动红明农场、果蔬保鲜库、收购站等新的人类和非人类行动者进入行动者网络,该村步入以经济作物种植为主的生计发展道路。区政府、村委会、村民等主体也在行动者网络重构过程中完成了角色转变。该村由此实现从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向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的演化。

借助路径依赖理论,可透视龙鳞村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的内在机理。具体为:文明生态村建设作为政策性契机,是该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生成的诱发因素;乡村旅游市场需求和相关部门协同支持所构成的外部拉力,以及村委会干部、鳞湖合作社负责人等关键行动者在旅游经济收益驱动下的关系征召和动员所形成的内部推力,共同作为行动者关系嵌入,并为其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创造奠定了坚实基础。然而,受内外部若干负向因素困扰,该村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陷入多维结构脱嵌状态,并逐步进入负向锁定阶段,表现为碎片化的规划锁定、固化的认知锁定、低层次的产品锁定和粗放的管理锁定4个层面。随着龙鳞村乡村旅游陷入衰退,有关行动者在异议中寻求原有路径解锁。该村农业种植条件成为解锁基础,围绕经济作物种植的相关扶持政策和资金、技术、市场等要素支持成为解锁保障。在政府有关部门新一轮征召和动员下,村民基于理性收益决策,将生计重心转移至荔枝、小青柠等经济作物种植,龙鳞村步入以经济作物种植为主的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发展阶段。

5.2 讨论

5.2.1    关于本研究理论视角的讨论

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探究乡村可持续生计路径及其转化问题具有重要意义,但关注乡村生计路径演化的理论研究目前还较少。本文以龙鳞村这一较早发展的乡村旅游地为研究案例,将其生计路径视为行动者网络的关系型聚合体,还原其生计路径演化过程;同时,考虑到行动者网络理论难以深入解释其不同阶段生计路径演化机理的局限,在探究不同阶段行动者的角色作用及其在网络中相互关系的基础上,本文引入路径依赖理论,进一步探讨该村生计路径演化的内在机理。

通过龙鳞村的案例分析,本研究发现,行动者网络理论和路径依赖理论在解释不同行动者基于乡村生计发展的关联性,以及行动者对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生成与演化的作用方面,具有较强的契合性,能为该地由乡村旅游依托型到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演化过程和机理提供多元视角和递进功能的理论解释。本研究结果不仅证实了Arnaboldi和Spiller[52]、Mol[61]的观点,即行动者网络理论是一个适应性强的开放式存储库,也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袁超等[62]关于行动者网络理论亟须创新发展的呼吁。

上述两个理论的结合运用,一方面突出了行动者及其在网络中的关系与影响,侧重龙鳞村生计路径演化的过程性解读;另一方面,基于路径依赖理论视角,着重揭示该村生计路径演化进程中不同行动者角色作用的内在关联及有关因素的影响机理。两个理论的结合实现了过程分析与内在机理探究的整合,在理论解释层面具有契合性乃至递进性。本研究认为,行动者网络理论和路径依赖理论的解释力和相互适应性在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分析中得到了运用及印证。它们可能也适合联结用于解析相关实践领域中行动者的关联性及其对有关路径生成与演化的作用,如民族村寨、特色小镇、历史文化街区的发展与演化等。

5.2.2    关于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的思考

第一,对乡村旅游地不同阶段生计路径内在关系的探讨。本文探究了龍鳞村从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向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路径的演化过程和机理。尽管存在农户集体参与和个体自发的属性差异,但两个阶段的生计路径都是在地方政府征召、外部市场环境变化等因素影响下,当地可持续生计选择策略的本质体现。相对现有多着眼于产品要素升级[23]、发展模式创新[24]等旅游系统内部视角探讨乡村旅游发展路径优化的研究而言,本文研究视角有一定的延伸性和拓展性。同时,人们往往将乡村旅游衰退视为乡村旅游地生计发展的一种失败,也较少关注旅游衰退之后乡村旅游地的生计路径转变问题。本研究突破了以往囿于旅游系统自身的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研究视域,有别于传统农业生计向乡村旅游生计的适应性演化机制研究[28],也能为乡村旅游地生计发展的成败问题提供新的注解,并为乡村振兴背景下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的重新审视与调适提供了有益启示。

第二,对关键行动者与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的关系认知。关键行动者围绕强制通行点的转译不仅构建了乡村旅游地行动者网络,也能推动其生计路径演化。因此,关注关键行动者是解析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的重要着眼点。有研究表明,以地方政府为代表的结构性动力在行动者网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63],但需要避免碎片化的规划导致的发展路径偏离问题[64]。本文针对龙鳞村的调查分析也证实了这一点,包括行动者之间的异议和目标转向等。龙鳞村的案例分析显示,在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进程中,应密切关注村民、区政府、村委会等关键行动者在异议产生后的利益诉求变化,通过新的征召和动员推动其合理转译并促进行动者网络重构。同时,提升村民对生计路径的认同感和主动参与性尤为重要[65],为此应关注村民在推动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生成、创造和有序演化过程中的关键行动者作用,帮助其获得可持续的生计发展。此外,为避免低层级的产品锁定,应重视核心吸引物在乡村旅游地非人类行动者中的关键作用,积极打造游客凝视空间、构筑深度体验场景等。

第三,对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演化内在根源的思考。本研究表明,龙鳞村由乡村旅游依托到脱离的生计路径演化,源自关键行动者之间异议生成及深化而导致部分行动者退出网络,进而借助新的网络通行点重构行动者网络。进一步审视,该村生计路径演化根植于农业生产资料作为当地生计本底的支撑作用以及村民以农为本观念的影响。一方面,当地农业种植基础良好,农业生产资料作为该村生计发展的根基被持续维持;在乡村旅游依托型生计路径陷入负向锁定之际,基础稳固、收益稳定的经济作物种植自然接替并解锁原有生计路径,成为乡村旅游脱离型生计阶段行动者网络形成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受以农为本思想的长期影响,以村民为主体的旅游开发对龙鳞村的土地利用格局并未形成较大影响;即便在旅游发展较好时期,农业种植依然未被村民忽视。旅游衰退之际,农业种植也成为面临生计路径转换的村民们自然且不二的共同选择偏好。总体上看,龙鳞村两个阶段生计路径转换恰逢时宜,并未对该村生计发展效益带来不利影响。其对于同类乡村旅游地生计发展也能产生有益启示,例如,应重视村民赖以生存的生计本底的长期维持,避免过度占用或从根本上改变原有生计资料(如土地)的结构可能导致的生计风险,包括因生计路径转化造成的资源浪费和相关主体利益受损等问题。

5.2.3    研究展望

从产业发展成效来看,龙鳞村生计路径转换效果显著,在新冠疫情给旅游业造成严重冲击的背景下,表现出了较强的抗风险能力。这或许能为诸多乡村旅游地发展路径优化提供新的观察视角,也能为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的乡村生计路径探寻产生有益启示。然而,受龙鳞村这一案例地类型和属性、区域特征等因素影响,本研究结论的普适价值可能存在局限性。后续研究可进一步关注不同地域类型和生命周期阶段的乡村旅游地生计路径发展,探讨其路径演化过程和机理的异同性。同时,可尝试将行动者网络理论和路径依赖理论结合运用于其他相关领域,进一步验证两种理论解释的互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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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ral Tourism Destinations Livelihood Path Evolution and Its

Mechanism: A Case Study of Longlin Village, Haikou

ZHANG Zhiming CHEN Haiying DAI Jianchi PAN Yi

(1. School of Tourism, Hainan University, Haikou 570228, China; 2. Guili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at Nanning,

Nanning 530001, China; 3.Hainan Province Holistic Tourism Research Base, Haikou 570228, China)

Abstract: Actor-network theory (ANT) and path dependence theory can be used to explain the relevance of actors and their role in the generation and evolution of development paths. To be specific, the ANT is suitable to explain the organization, connection and change of actors in path evolution. The path dependence theory focuses on analyzing how the actors promote the path evolution through correlation, and the mechanism of related driving factors. Therefore, there is a strong coherence between the two theories. Based on the above two theories and adopting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this paper analyzes Longlin villages livelihood path evolution and its mechanism, a rural tourism destination developed earlier in Haikou, capital of south Chinas Hainan province.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livelihoods of rural households in the village were first dependent on rural tourism and then no longer relied on it.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two livelihood paths, actors respectively sought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suitable to their conditions with a focus on two interest linkage points. When the rural livelihoods depended on tourism development, actors such as the district government and relevant departments, the village committee, and villagers paid their attention to an interest linkage point of increasing villagers income and achieving prosperity by developing rural tourism. Through enrollment and mobilization, actors formed interrelated actor networks through benefit giving. However, insufficient planning, low-end products, outdated concepts, and improper management, among others, led to increasing objections among actors who then gradually withdrew from the network. Affected by the transformation forces such as agricultural planting supporting policies, the actors restructured and formed a new actor network around a linkage point of increasing villagers income and achieving prosperity by cultivating cash crops, embarking on a livelihood path that no longer relies on rural tour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ath dependence theory, the internal mechanism of the above livelihood path evolution in this village can be interpreted from four aspects. Specifically, the building of civilized ecological villages, as a policy opportunity, caused the generation of a rural tourism-dependent livelihood path in Longlin village. The external pulling forces composed of the market demand for rural tourism and the support of relevant departments, as well as the internal pushing forces formed by the relationship enrollment and mobilization of village committees and other actors, together constituted an embedded actor relationship and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rural tourism-dependent livelihood path. However, plagued by internal and external negative factors, its livelihood path fell into a state of multi-dimensional structure decoupling and gradually entered a negative locking stage. As the villages rural tourism declined, support in policy, funding, technology, market and other factors of production for cash crop planting drove a new round of enrollment and mobilization. Based on rational decisions related to incomes, villagers shifted their livelihood focus to litchi and other cash crops, and the village entered a development stage dominated by cash crop planting rather than rural tourism. This study expands the perspective of research on rural tourism destinations livelihood paths that previously focused only on the tourism system. It provides a new viewpoint for rural tourism development path optimization, to which traditional rural tourism destinations have long committed themselves. Furthermore, it provides practical inspiration for exploring rural livelihood paths amid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Keywords: rural tourism destinations; livelihood paths; actor-network theory; path dependence theory; Longlin village

[責任编辑:王    婧;责任校对:周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