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巢峰:辞书事业不走下坡路,要走上坡路

2023-07-17 04:11李宇明
辞书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辞海思想性辞书

95岁的巢峰在2023年1月8日离开了我们。人离去了,但是他参与主编的《辞海》不会离去,他参与创办的中国辞书学会不会离去,他的辞书学思想不会离去!

对人的认识是逐渐深入的。我是在翻阅《辞海》时知道巢峰的,是在辞书“打假批劣”中关注巢峰的,是在做了中国辞书学会会长后全面了解巢峰的,是在阅读他的《巢峰辞书学论稿》(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后文只标注页码者,皆引自此书)后深度理解巢峰的。他为中国辞书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本文从以下四个方面谈些感受。

一、 倾力打造《辞海》等品牌辞书

辞书是民族的集体记忆,是重要的社会文化工程。而品牌辞书便是民族集体记忆和社会文化工程的一方柱石。中国具有悠久的辞书传统,《尔雅》《说文解字》《方言》《切韵》《康熙字典》等,是中国传统品牌辞书的代表。20世纪至今,又创造了《辞源》《辞海》《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中国大百科全书》等现代品牌辞书。这些品牌辞书,从一个方面创建着民族的集体记忆,也长留在民族的集体记忆中。在现代品牌辞书的发展中,巢峰做出了重要贡献,主要表现便是对《辞海》的修订与研究。

第一,《辞海》的修订维护。

《辞海》首版1936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兼有字典、语文词典和百科词典的功能。词典需要不断的修订维护,大型综合性词典收录了大量百科性词语,特别是社会科学词语,与时代的关系十分密切,同字典、语文词典相比,更需要不断修订。《辞海》首版主编舒新城就认识到这一点:“《辞海》出版于今日,应是今日的东西,绝不能单说往事而不说今日之事,尤不能不提人人伤心之事。”巢峰认识得更深刻:“每次修订《辞海》,都是探索真理的过程,即认识和改正错误、并使之转化为真理或接近真理的过程。真理的长河是无止境的,因此,这一过程也是无止境的。《辞海》就是这样在真理的长河中探索前进的。”(第130页)

是的,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78年国家实施“改革开放”,都要求《辞海》要与时俱进做重大修订。历经舒新城、陈望道、夏征农、陈至立四任主编,《辞海》已修订至第7版。2023年4月7日上午在上海举办的“出版人生——巢峰同志追思会”,高度评价了巢峰对《辞海》修订工作的贡献,认为改革开放后的每一版《辞海》编纂工作,都凝聚了他的心血和智慧,《辞海》事业和他的人生有机融为一体。的确,改革开放后的《辞海》修订,不仅要考虑词条的增减,更要考虑释义的实事求是。具有民族集体记忆的品牌辞书的修订,不仅需要辞书学水平和百科知识水平,有时还需要政治智慧和政治胆略,巢峰负责起草的《〈辞海〉(合订本)处理稿件的几点具体意见》,便是这种智慧和胆略的表现。在改革开放以来的《辞海》修订中,在《大辞海》的编写中,在《辞海》的数字化进程中,在确定《辞海》十年一修订的制度上,作为主编主要助手的常务副主编,巢峰之功厥大,的确是在以“传世之心”打造“传世之作”。

第二,《辞海》等品牌辞书的研究。

巢峰不仅为《辞海》第三至七版的修订出版做了大量的领导和具体工作,还对《辞海》等辞书做了多方面独到的研究。这些研究对《辞海》的修订、发展起到了理性指导作用,也为我国的辞书学做出了贡献。

巢峰在《辞书特性探索》一文中,提出辞书要具备五大特性:知识性;科学性;稳定性;简明性;思想性。(第31—55页)对“科学性”的阐述尤其详备,认为首先要做到“收词合理”,明确指出:“辞书与一般著作不同,一般著作有明确的纲领体系。辞书以词条为单位,每个词条独立成篇,即使以学科分类的词典,从表面看,各条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内在联系,至于以部首、笔画或音序编排的词典,上条下条,往往风马牛不相及,似乎更没有什么关系。其实,一本辞书是一个整体,它的收词应以辞书的性质、规模的不同,经过反复研究确定,词条之间分别存在着内在的或外在的联系。收词,是编纂辞书继制定总体框架(编纂计划)之后,一个不可逾越的重要环节。可以说,收词的成败决定辞书的成败。”(第29页)

巢峰认为,收词的一项重要原则是“门类平衡”,不同门类在收词上可有所侧重,但不能畸轻畸重,必须保持恰当比例。收词既要注意大的门类平衡,也要注意小的系列平衡,注意由密切相关的词组成的“词系”。这样可以保证辞书的“查得率”。对于那些不成词的词、昙花一现的词和见词明义的词,不应收录。词语释义要准确,避免“窄义宽释”“宽义窄释”;要“尊重历史,忠于事实”;对于有不同认识的词条,可以诸说并存:“辞书不同于学术专著,后者一般持一家之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前者则应尊重客观存在的不同观点,即对学术上有争论而尚无定论的问题,采取诸说并存的处理方法。唯有如此,才不致以偏概全,才符合科学性的要求。”(第39—43页)甚至认为“一条有质量的条目,远胜于一篇平庸的论文”(第12页)。

巢峰以《辞海》1979年版为例讨论辞书的思想性。“凡花皆有色,凡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东西,包括辞书,皆有思想性。”(第18页)的确如此,作为民族集体记忆的辞书,不可能没有思想性。辞书的思想性要画清三条界限:思想性与贴标签的界限;思想性与大批判的界限;思想性与做宣传的界限。巢峰幽默地说:“看电影时,如果正片中不断插进商业广告,会使观众心烦意乱。但是登在报纸上的商业广告,却能吸引读者注意。辞书中的政治宣传就像插进电影片中的商业广告,实在安错了地方,只能引起读者的反感。而那些违反历史事实的宣传,相距辞书思想性的要求,何止十万八千里!”(第23页)辞书的思想性要貫彻四个统一:思想性与知识性的统一;思想性与科学性的统一;思想性与稳定性的统一;思想性与简明性的统一。

在论及“思想性与知识性的统一”时,他明确指出:“思想性是灵魂,不是肉体;是红线,不是红布。思想性与知识性的结合,是化合而不是焊接,即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第23页)在论及“思想性与稳定性的统一”时他指出:“辞书不是给人以新闻,而是给人以知识。新闻有强烈的时间性,虽然它也有知识,但并不以稳定的知识性为特点。辞书要求有稳定的知识性,因此它不很受时间的限制。所以,好的辞书可以父传子、子传孙,长期使用下去。如果用办报的规律来编辞书,把条目当成新闻报道,不用一年半载,许多内容都成了明日黄花,哪里还有什么稳定性可言呢?”(第28页)

巢峰不仅研究《辞海》这一品牌辞书,还关注过、研究过、评价过其他一些辞书的状况,这就使其研究具有普遍意义。如:顾明远主编的《教育大辞典》增订合编本(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年)、郑天挺等主编的《中国历史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他从中探究学科性专科辞书的特点;陈宗懋主编的《中国茶叶大词典》(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1年)、杨柳编著的《中国清真饮食文化》(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8年),他从中探究专题辞书的特点;亢世勇等主编的《新词语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他从中探究语文辞书的特点。在研究、评价这些不同类型的辞书时,巢峰还特别注意纵向考察这类辞书的编纂、出版状况,如教育大词典,历史上曾经出版过20余种;新词语词典,在1987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闵家骥等编著的《汉语新词词典》之后,又有29部出版。在对《辞海》研究的基础上对这些辞书的关注与考察,加深了他对辞书编纂规律的认识。

二、 特别重视辞书的组织策划

学界研究辞书,精力多在辞书编纂上。而作为出版家的巢峰,作为辞书出版社掌门人的巢峰,则深知辞书的组织策划对于辞书的意义,甚至提出“三分编写,七分组织”的见解:“编纂辞书与一般专著不同,后者一稿一人,只要言之成理,成一家之言,就可以成书出版。而前者一人成书者极少,一本中型或大型辞典,往往有几十人、几百人甚至上千人参加;每条条目均不用一家之言,而必须以学术界公认的观点为代表,或客观叙述各家之见,常有书证、资料、数据为证;全书体例统一,‘四至明确,浑然一体,而文字上则须字斟句酌,一丝不苟。辞书编写之难,在作者、编者和出版界中都有所了解;而辞书的组织之难,却是一般人所不甚了解的。以我拙见,如果用‘三分编写,七分组织来形容辞书的编纂,是不过分的。辞书的撰写主要是作者,辞书的组织主要是编者,准确地说,是编者的工作单位——出版社。”(第101页)

“辞书的组织者,是名副其实的杂家,在辞书编纂过程中,他不仅要鉴别质量,了解内容,而且大量工作还在于运筹帷幄,调配千军,协调平衡,排难解纷,在千头万绪之中,能使各个方面、各个环节丝丝入扣,和谐合作,紧张而又有秩序地工作。对于编写人来说,他们既是后勤部,又是参谋部,在某种程度上还起了司令部的作用。他们的工作好坏,对辞书的质量高低、时间长短、成本多少,都有重大关系。”(第102页)

出版社的组织工作,巢峰具体总结为10项:第一,确定选题。第二,制订编纂计划,包括宗旨、规模、读者对象、收词原则、编写队伍、时间步骤等。编纂计划不仅是行动的出发点,也是行动的归宿,是指导编纂工作的纲领。第三,制定体例。第四,组织分工。第五,组织收词。第六,讨论试写样稿。第七,组织编写。第八,组织定稿。第九,组织编辑加工。编辑加工是作者工作所不能代替的,稿件进入出版社后,必须严格执行三审制,由初审进入复审,由复审進入决审。第十,组织装帧设计和印刷、校对。辞书的用纸、开本、版式、封面、环衬等,都要由辞书的组织者组织设计,安排排字、校对、印刷等。(第101—102页)

选题是图书之母。出版社要在出版专业分工的基础上形成各自的风格和特色,树立自己的形象,尽可能地或最大限度地获取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就如何寻找选题、如何获取效益的问题,巢峰总结出“垄断效益、拳头效益、实用效益、教材效益、名著效益、热点效益、规模效益、重印效益、版本效益、节日效益”等10大思路,且皆有实际出版例证。其中垄断效益、拳头效益、重印效益、版本效益等思路,是品牌辞书策划的有效方略。所谓垄断,就是一些辞书在相当长时间内没有同类产品取代,占据垄断地位。要获得垄断效益,就必须有相应的投入,目光近视,急功近利者,是永远与其无缘的。所谓拳头,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独树一格,有个性、有特点、有形象、有影响的“拳头产品”。重印图书的比重,是一个出版社文化积累和生命力的计量器,要重视重印效益。普及本、缩印本、精选本的印数,要大大高于精装本、多卷本、珍藏本,由此产生的效益是版本效益。好的选题策划不是“闭门造车”,而是要了解读者,了解市场。(第117—120页)

巢峰具有明确的品牌(他称之为“名牌”)辞书意识,认为:“名牌就是精品,名牌就是形象,名牌就是效益。有名牌书才有名牌社,从而才能在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名牌书除了高质量外,还必须不断重印、重版,一般都有几十年,甚至百年、千年的生命周期。……名牌书并非主观愿望所能决定的,它必须经过市场检验,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第122—123页)

打造品牌辞书,国家和出版社要制订长远规划。1975年国家的第一次辞书长远规划,有了新《辞海》、新《辞源》、《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词典》、《汉语大字典》、《英汉大词典》等一批换代性产品的出现。(第110页)五年计划,对其他行业来说是相当长的计划,但对大型辞书来说,时间则嫌太短。《哲学大辞典》《中国历史大辞典》是上海和国家“六五”科研规划中的重点项目,但分别到了“八五”和“十五”期间才完成。实践证明,辞书出版社要有一个总揽全局的长远辞书选题计划,非十年或十年以上不可。这就是上海辞书出版社1978年成立时就制订了一个直到20世纪末的22年长远选题计划的缘由。(第114页)

但是规划不落实,便是一纸空文,徒然浪费做规划的时间和金钱。国家长远计划,必须具有法规性、指令性和权威性。国家项目即垄断项目,其他任何出版单位,不得抢先出版。国家要在可能范围内,提供必要的条件和帮助,定期检查项目的进度,排除困难,确保实现。(第111—112页)“出版行政机关,要加强对创名牌、保名牌的管理。建立名牌书档案,充分了解名牌情况,加强对创名牌、保名牌的研究,制定地区或部门的名牌战略,并采取措施积极鼓励和引导名牌书问世。”(第123页)

“三分编写,七分组织”的见解,是真知灼见。出版社的组织策划、出版社和国家的长远辞书规划及“名牌战略”,今天看来,仍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三、 主动发挥辞书学会的社会责任

辞书事业的发展需要学术支撑,需要学会和辞书队伍建设。1992年中国辞书学会成立,辞书学会的会员有辞书编纂者、辞书出版者和辞书研究者,编纂出版的问题可以转化为学术问题进行研究,学术研究成果可以及时运用到辞书编纂出版中,形成良好的学术“旋转门”。辞书学会下设语文辞书、专科辞书、双语辞书、百科辞书、民族辞书、辞书理论和辞书史、辞书编纂现代化技术、辞书编辑出版8个专业委员会,使学术研究更具针对性。中国辞书学会会刊《辞书研究》和学术集刊《中国辞书学报》,使研究成果及时“物化”。持续举办了16期的辞书编辑培训班,辞书编纂、管理经验得到赓续,学术成果及时转化为“人力资源”,保证辞书队伍不断发展壮大。

巢峰是中国辞书学会的主要创建人之一,他曾担任学会首届的第一副会长、代会长,1997年之后一直担任名誉会长直至去世。对于学会的宗旨、构架和早期的运作,他发挥了重大作用。除此之外,巢峰带领辞书学会做的两件事情最值得称道:国家辞书奖评审;净化辞书市场行动。

第一,国家辞书奖。

1994年,成立不久的中国辞书学会在上级部门指导下,开始进行“国家辞书奖”的评审工作,制定了《中国辞书奖评奖条例》《第一届中国辞书奖评奖办法》《中国辞书奖励资金条例》《中国辞书奖励资金集资办法》,组建了中国辞书奖评审委员会和中国辞书奖励资金集资委员会。首届送评辞书189种,评出一等奖5个,二等奖17个,三等奖25个,合计47个。国家辞书奖评了5届,直到2003年之后国家辞书奖与国家图书奖合并归入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国辞书奖的评审是中国辞书事业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其作用和影响至少有两个方面:其一,评选出了一批优秀辞书,在辞书界树立了榜样,端正了方向;向社会推荐了优秀辞书,避免劣币驱逐良币;同时也对社会进行了辞书的宣传与教育,树立了辞书的社会形象。其二,评审参评辞书,也等于对辞书业进行了抽样质量大检查,从中也的确发现了诸如抄袭剽窃、胡编乱造、立目过滥或立目残缺、释义不妥、文字差错率惊人、检索不便等问题。发现这些问题,对寻求办法、采取措施促进辞书质量提高和辞书市场规范,具有重要意义。(第160—164页)

第二,净化辞书市场。

认真开展辞书评论,评优批劣,促进了辞书市场的净化、辞书质量的提高和辞书编辑出版的法治建设。辞书评论既是对辞书的研究,是辞书学的一部分;也是对辞书编纂出版的舆论监督,对辞书市场和读者的引导。对社会和读者负责,是辞书界应尽的社会责任。针对抄袭剽窃、胡编乱造的伪劣辞书,辞书学会发动专家进行了点名批评,知名学者、杂文家、新闻界也参与了批判劣质辞书的活动,出版了《发人深思的笑话》(上海辞书出版社,1995年)、《需要批评,需要反思》(商务印书馆,2003年)等评论集,并大力支持一些出版社维护自己辞书版权的诉讼。这次批评伪劣辞书的活动,参加人士之众,参加报刊之多,社会影响之大,就辞书评论来说是空前的。这次活动为辞书论坛注入了生气和活力,显示了学术批评的魅力与威力,张扬了辞书界的正气之歌。(第291—317页)

巢峰也在这场活动中显示了他“文化斗士”的精神。此后,巢峰提出了净化辞书市场的五大措施:第一,建立健全以社会效益为主的考核制;第二,在评优的同时,定期进行辞书质量检查;第三,建立辞书出版准入制;第四,加强法治建设;第五,加强辞书评论和舆论监督。(第68—72页)有些建议得到了实施,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应。

四、 悉心萃取中国辞书人的精神

辞书是工程性的知识生产活动,一部辞书的编纂、修订需要特别的团队意识,也会形成特有的精神风貌;一部辞书的流行与传世,也可能形成特殊的文化威望甚至文化现象。这种团队意识、精神风貌及文化现象,可以抽象出、萃取成一种“精神”。比如人们经过长期的研究,逐步总结出了《现代汉语词典》《词源》《中国大百科全书》的辞书精神,分别称为“《现汉》精神”“《词源》精神”“《大百科》精神”。

《现汉》精神:严谨求实的科学精神,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尊重读者、服务社会的责任意识,甘于寂寞的奉献精神。(张稷《继承前辈伟业  弘扬〈现汉〉精神》,《中国出版》2004年第9期)

《辞源》精神:胸怀家国、传承文化的责任担当,文化为本、守正开拓的创新精神,俯首孺牛、宁静致远的奉献精神。(周洪波《〈辞源〉第三版出版》,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组编《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6)》,商务印书馆,2006年)

《大百科》精神:执着的爱国主义精神,高尚的集体主义精神,主动开拓的创业精神,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无私的奉献精神(金常政《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创建》,《出版史料》2003第3期);爱国奉献,团结协作,科学求实,开拓创新(刘云山《在〈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二版)〉出版总结表彰大会上的讲话》,《光明日报》2009年8月28日第3版)。

巢峰在研究辞书(辞书人)精神方面用心最勤,用墨最浓。1992年,巢峰与徐庆凯合写了《论〈辞海〉精神》(《编辑学刊》1992年第1期)一文,把《辞海》精神总结为:一丝不苟、字斟句酌、作风严谨。1998年,巢峰撰写《再论〈辞海〉精神》,把《辞海》精神总结为:奉献精神,严谨作风,科学态度,整体意识,严明纪律。(第56—66页)2006年,巢峰在新闻出版总署培训中心辞书编辑培训班上做了《辞书工作者应有的精神面貌和思想作风》的报告,把辞书人的精神面貌和思想作风归纳为:忘我的奉献精神,正确的指导思想,严谨的工作作风,科学的工作态度。(第80—100页)

《现汉》精神、《辞源》精神、《大百科》精神、《辞海》精神,构成了中国辞书的“精神谱系”,“责任、科学、创新、开拓、奉献、严谨、爱国、团结”等是其关键词语,体现着中国辞书人的核心价值和精神风貌。2022年,笔者也撰文指出,“吃苦耐劳、认真钻研、一丝不苟、弘扬文脉的精神,就是辞书人的精神”(李宇明《中国辞书人的使命担当》,《光明日报》2022 年11月29日第7版)。不久前,杜翔也全面回顾了中国辞书的“精神谱系”,在此基础上将中国辞书精神表述为:文化担当的爱国精神,守正创新的科学精神,执着专注的工匠精神,甘于寂寞的奉献精神。(杜翔《试论中国辞书精神》,《語言战略研究》2023年第3期)研究中国的品牌辞书,总结和发扬辞书(辞书人)精神,已经成为当今辞书界的自觉行为。为表彰在我国出版社、高校和科研机构中从事辞书事业并做出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中国辞书学会专门设立了辞书事业终身成就奖。自2006年首次颁发以来,已颁发了4届,累计38名获奖者,巢峰是首届获奖者。中国辞书人物的典型事迹,是中国辞书精神的生动实例,也是中国辞书精神的来源之一。

五、 辞书事业要走上坡路

2019年8月14日,我与辞书专家周明鉴、中国辞书学会秘书长周洪波到上海,一起参加《新中国成立70周年辞书成就展》。下午,在秦志华、王慧敏、郎晶晶三位的陪同下,冒雨去复旦大学附属华东医院看望住院的巢峰。当时的巢峰,听力、思维都还可以,但他说出的话听不清楚,需要护工做翻译,我们还借助手势和文字交谈。我们谈他对辞书事业的贡献,巢峰谦虚地说没有什么贡献,还伸出小拇指。说到辞书事业的发展,巢峰看懂了我们“走上坡路、不要走下坡路”的手势,也打起“不走下坡路、走上坡路”的手势。临别,巢峰与我们紧紧握手,还在我们的搀扶下,把我们送到电梯口。

巢峰心目中的上坡路要达到的“辞书盛景”是什么样子呢?

1983年,巢峰在《辞书研究》发表的《积极开创辞书事业的新局面》一文中是这样描绘的:大型辞书粗具规模;中型辞书形成体系;小型辞书遍地开花;外国专科辞书中译本日益增多;具有中国特色的辞书有较多的出版。(第6—10页)“与此同时,手册、年表、年鉴、年谱、索引、汇释等其他工具书编纂和古代近代类书、辞书的整理重印,定有更大的发展。它们将与现代辞书一起,组成一个工具书的海洋。”(第10页)

2011年,巢峰在《出版简说兼及〈辞海〉》这篇短文中指出:“随着数字化和计算机时代的到来,传统的出版印刷将会像纸的发明一样,出现一个颠覆性的变化。眼前,只是这个变化的开始。人们对这一变化的结果,作出多种预言,无纸化是其中的一种。我对出版,写过一些文章,但从未作过预言。但这次破例,我似乎感觉到,已经来到的颠覆性的出版和印刷的技术大革命,将继续发展下去,未来的出版印刷将由企业行为转化为个人行为,人人都可能是出版者、印刷者。与此同时,人人都可能是作者、读者。出版,真正成為人人参与的大众出版;文化,真正成为人人参与的大众文化。有朝一日,《辞海》的修订方式将由专家路线变成群众路线加专家路线,人人都可以是《辞海》的修订者,人人都是《辞海》的读者。”(第125页)

中国要成为“工具书的海洋”,要适应“人人都可能是作者、读者”的数字出版时代,这就是一位辞书界前辈心目中的“上坡路”!而今,巢峰离开了我们!人离去了,但《辞海》不会离去,他的辞书学思想不会离去,他对辞书事业的追求,也会由后人继续追求下去!

辞书事业不走下坡路,要走上坡路!

(责任编辑 郎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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