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新通途

姜浩峰

8月17日，是印度尼西亚第78个独立日。据印尼《罗盘报》等当地主流媒体披露，雅加达到万隆的高铁将于这一天如期开通。

此前，印尼国内外有一些媒体称，“雅万高铁将推迟开通运营”。打破谣言的不仅是中印尼高铁合资公司传播部经理埃米尔·蒙蒂发布的对外声明，更来自6月22日雅万高铁联调联试综合检测列车试运行，时速首次达到350公里。这标志着雅万高铁已达到了设计速度标准，实现了联调联试阶段性任务目标。从铁路行业的专业视角看，其实，雅万高铁已经具备开通条件，随时随地可以开通试运营了。

对于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来说，眼看着雅加达到万隆之间旅行时间将从3个小时缩短到40分钟，真是感慨万千。

2013年10月3日，到访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印尼国会发表演讲时，首次提出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这时候的佐科·维多多刚担任印尼雅加达特区首长不满一年，但因为在治理水患、交通整治方面颇有建树，一下子赢得了雅加达特区乃至整个印尼社会的认可。如何让雅加达进一步发展起来，佐科当时想到的是交通建设。习近平在印尼国会的演讲，佐科是注意到的。他也了解到此前一个月，亦即2013年9月7日，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名为《弘扬人民友谊 共创美好未来》演讲时，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

渐渐地，“一带一路”在中国周边一些国家成为热词。当然更有实际行动。2014年10月24日，包括中国、印度、新加坡等在内21个首批意向创始成员国的财长和授权代表在北京签约，共同决定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

此后，无论是雅万高铁，还是中老铁路，或者文莱湾上的淡布隆跨海大桥，一个个成功的基础设施项目的推进，将东南亚拉上了发展的快车道。

如何铸就这条路

在佐科·维多多走马上任印尼总统之初，2015年春，他访问了日本与中国。当时，随同佐科出访的印尼投资统筹机构主任弗兰基对外披露，印尼从中方取得了比日本方面更显著的投资承诺。当时，日本的丰田、铃木等公司都拍胸脯称将向印尼追加投资，而中国方面答应投资印尼的公司所承诺的投资额，比日本方面略多。

中、日还都纷纷承诺帮助印尼提高铁路系统的能力。当时，中国与印尼签署《中印尼基础设施与产能合作谅解备忘录》和《中印尼雅加达—万隆高铁合作谅解备忘录》。而日本方面，时任首相安倍晋三亲口答应，为印尼的铁路计划，包括雅加达地铁系统注入1400亿日元（当时约合72.3亿元人民币）。

2019年，连接雅加达市中心南北的地铁线路部分区段通车。这当然是日本方面为印尼提供援助取得的一个成果。但这并不代表中国在帮助印尼方面比日本来得落后。毕竟，连接雅加达与万隆之间142.3公里的铁路线，规模比全长15.7公里的城市地铁线路大许多。从2016年1月21日开工奠基，到2018年6月全面开工，再到2021年4月30日首座车站站房主体结构封顶，总体上说，雅万高铁工程项目稳步推进。

2022年9月2日，从中国青岛启运的雅万高铁首批列车到达印尼雅加达丹戎不碌港码头，包括一组用于载客运营的高速动车组和一组承担高铁线路综合检测任务的综合检测车。

2023年6月22日 印尼雅万高铁联调联试时速达到350公里，实现了联调联试阶段性任务目标。

2022年11月16日，正在印尼巴厘岛参加二十国集团（G20）峰会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举行双边会晤，接下来的两国联合声明高度肯定双方对接“一带一路”倡议和“全球海洋支点”构想，推动雅万高铁这一基础设施旗舰项目取得积极进展。期待项目如期建成通车，促进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提升区域互联互通水平。《新民周刊》记者发现，就印尼方面来说，对雅万高铁的建设——一方面高度认可“一带一路”倡议所带来的变化；另一方面，唤起了高度的民族自豪感。据人民日报海外网披露的统计数字，2022年7月至10月，当地媒体安塔拉通讯社，还有《罗盘报》《印尼媒体报》等印尼语媒体，在针对“一带一路”的报道中，正面报道占31%，中立报道占64%。总体上看，印尼社会对“一带一路”倡议是相当看好的。可以期待的是，当雅万高铁通车后，印尼民众实实在在得到出行便利之实惠，对“一带一路”的认识将更贴近、更全面。同时，这辆“东盟第一辆高铁”激发了印尼民众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印尼舆论将其视为经济发展、国家腾飞的重大节点与机遇。从相关报道所见，雅万高铁动车组在设计上融合印尼文化，采用银、红色涂装，寓意“繁荣昌盛”，还配有由印尼国宝级动物“科莫多龙”纹理抽象而成的红色多边形图案，获得印尼各大主流媒体跟踪报道，动车组从组装出发到运抵印尼全过程视频在Instagram与主流媒体中形成回声共振效应。

比起正期待通车试运营的雅万高铁来，类似的情况，在中老铁路亦有印证。回想中老铁路建设之前，老挝的铁路是个什么状况？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老挝只有一段3.5公里长的米轨铁路。这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这国土面积达23.6万余平方公里的国家，确实长期只有这么一段米轨，其从泰国经友谊桥至万象南部的塔纳廊，站台简陋，车辆老旧。当年，老挝人从塔纳廊上车，坐15分钟火车可以到达泰国的廊开站继续旅程，即便如此，仍有很多老挝人一生没有坐过火车。

在中老铁路老挝段建设之前，老挝人日常的所见，更多是一种噩梦般的存在——炸弹。上世纪中叶，越南战争期间，美军为阻止越共通过老挝川圹省进行南北通联，经常飞到老挝上空投弹——磁性炸弹、地雷、燃烧弹、生化武器、集束炸弹。其目标对象也是军民不分的。有统计显示，当年老挝人口为200万人，被炸死的达20万人！换言之，每十个老挝人中，就有一个成为美军炸弹下的冤魂。更有40万人被炸伤，70万人无家可归。很多地方整村整族被灭门。战后，按说老挝人该投入建设和生产了吧？且慢！田间地头、各种地方，多年来大量未爆弹危害不浅。有的农民下地翻个土，腿就炸飞了。甚至有人当场被炸死。“爆炸意外还持续在发生，每年都有很多次，被炸伤、炸死的人数非常多。”这是2016年时，川圹省未爆炸弹问题处理管理委員会副主席本恒·苏里赛面对中国央视采访镜头所言。

由于未爆弹等多重因素，早在本世纪第一个十年就曾提上议事日程的中老铁路迟迟没有全面开工。2010年5月，中老铁路昆明到玉溪段开工。在中方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以后，老挝方面对中老铁路也越发重视起来，终于，2015年12月2日，中老铁路老挝境内磨丁至万象段开工奠基仪式举行。对老挝来说，这是值得自豪的日子，也到了排除万难的时间节点。2016年，老挝国防部成立了一支拆弹部队，其中有一支全女子班UCT6。2017年，有个真人秀节目“我们的侣行”——张宇、梁红两人就来到老挝，探访UTCT6女子拆弹班的拆弹情况。比如平原地区，整片地方除了一条很窄的土路可供人行走以外，其他地方是无法前去的——除非不想活命，或者不怕炸得只剩残胳膊断腿。更有甚者，张宇、梁红发现，即使在拆弹队员的陪同下前往这些地方，在出发之前，也需要上交手机等随身电子产品。原因很简单——随时可能出现的炸弹，有些是机械引爆的；有些炸弹，特别是导弹，可能因为电磁波而引爆。这种情况下，手机，特别是智能手机会让人随时丧命！

4月13日，老挝工作人员在D887次国际旅客列车上表演。当日，中老铁路从中国昆明南站、老挝万象站双向对开D887次和D888次国际旅客列车，两地乘火车可当日通达。

在越南战场以失败告终而撤退的美国，何时曾关注过老挝境内这些遗留炸弹？在他们眼里，老挝民众的人权，特别是生命权，何在？

因为中老铁路建设，老挝终于下决心完成了相关地方的拆弹工作。这当然也极大地鼓舞了老挝自身的民族自豪感。按照老挝人民革命党总书记、国家主席通伦的话说，“感谢中国的大力支持，老挝终于告别了没有铁路的时代，拥有了现代化的铁路”。通伦还说，“老中铁路是老挝变‘内陆国为‘陆联国战略深入对接‘一带一路的纽带，是老挝现代化基础设施建设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将极大促进老挝经济社会发展”。

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自2016年12月25日全线开工，到2021年12月3日，连接昆明和万象、1035公里全线采用中国标准的中老铁路全线开通运营，老挝自此迈入铁路运输时代。

仔细观察中老铁路的走向——北起中国西南地区的昆明市，向南经玉溪市、普洱市、西双版纳自治州，过中国磨憨铁路口岸和老挝磨丁铁路口岸，进入老挝北部地区，继续向南经琅南塔省、乌多姆赛省、琅勃拉邦省、万象省，到达老挝首都万象市。

中国铁路昆明局集团有限公司透露，截至2023年6月，中老铁路已经开通18个月，呈现客货两旺态势。其中累计货物运输超过2100万吨。数据显示，目前，中国25个省（区、市）相继开行了中老铁路跨境货物列车，货物运输已覆盖老挝、泰国、缅甸等国家和地区，货物品类由开通初期的化肥、百货等10多种扩展至电子、光伏、冷链水果等2000多种。

至于客运方面，中老铁路累计发送旅客1640万人次，其中国际客运列车开行已经满2个月，共运送旅客2.5万人次。

总体上看，中老铁路不仅增加了中国与老挝、缅甸、泰国等东南亚国家之间交通的方式，更让中、老等国的人们增进了了解与友谊。

大连大学医学院的老挝留学生维达拉以前寒暑假往返家与学校之间，只能选择民航班机。但这一次放暑假，她选择搭火车，体验中老铁路的魅力。“火车准时准点，车上服务到位，设施齐全。”这是维达拉给出的中老铁路国际列车体验测评。其实，火车上还能看到一路美景，这当然也是一种别样体验。从旅游经济的角度看，今年五一假期，中老铁路沿线中国境内的普洱站、野象谷站、西双版纳站，老挝境内万荣、琅勃拉邦等地都成为热门去处。中老铁路甚至引起泰国廊开府的朋友们激动不已。在中老铁路开建之前，廊开府与老挝之间，只有那条3.5公里的米轨铁路。而如今，从泰国进入老挝，可以继续搭乘中老铁路国际列车实现在老挝和中国旅游的目的。有在泰国开旅行社的朋友告诉《新民周刊》，中老铁路通车后，他们公司业务量增长了40%，现在正准备把业务扩展到西双版纳团队游。

立姆是老中铁路有限公司琅勃拉邦维保管理中心万象南综合维修工区的老挝籍员工。在他看来，2017年还在老挝苏发努冯大学读大一的时候的一个见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如今回想，仍感觉庆幸与自豪。庆幸的是自己入对了行当，自豪的是自己成为老挝第一代现代化的铁路工人。“我从小就喜欢火车，当然那时候只能从画册或者其他途径看到各国先进火车。没想到读大学的时候机会来了。我听朋友说连接老挝和中国的现代化铁路开始修建了。我就特别留意信息。后来终于得到了前往上海应用技术大学培训的机会，成为中老联合培养的铁路员工的一员。”立姆说。如今的立姆，已经从师傅李文德这里出师，成为定职副司机，可以自己开着轨道车检查线路，进行各种尺寸测量等维护保养工作。

立姆的家就在琅勃拉邦。以前从琅勃拉邦到万象，开车需要10个小时，现在坐上中老铁路“澜沧号”动车，只需要1个多小时，既便捷又安全。“中老铁路改善了我们的生活。作为共建‘一带一路重要项目，这条铁路还会联通更多国家，带来更多机遇。我相信以后的日子会像占芭花一样，越开越美，越开越香。”谈到未来，立姆滿怀信心。

这十年来，在东南亚国家，感受到“一带一路”倡议，投入到“一带一路”中并有实实在在收益的，不止印尼、老挝等等。文莱淡布隆跨海大桥自2020年通车后，连接了文莱摩拉、淡布隆两个大区，车程从原先的2小时多一下子缩短到15分钟。这当然对便利当地人的生活起到了很大作用，而从更深远的角度来说，大桥的建设也令东南亚国家看到了中国企业的技术能力。“从施工的角度来说，要建造淡布隆跨海大桥并非易事。” 中建桥梁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靳春尚曾在淡布隆大桥项目建设期间任项目执行经理，他表示，“这座东南亚最长跨海大桥在施工过程中面临诸多困难，首先是文莱资源匮乏，工程所需的绝大部分建筑材料和设备均需要进口，多番转运才能把材料运送至现场；其次是当地自然环境不利于施工，桥梁由海边滩涂穿过热带原始雨林，属未开发区域；最后，工程工期十分紧张，主体施工时间只有36个月；最关键的是本工程位于淡布隆环境保护区，文莱政府要求把施工对环境的影响降到最低。”面对各种外部挑战，承建方中国建筑因地制宜制定工程方案。作为出身“基建狂魔”的企业，中国智慧给出了施工方略——施工人员采用“钓鱼法”施工工艺，即所有的机械设备“零着陆”，不触碰沼泽地面，不破坏雨林植被。颇有点儿“在桥上建桥”的意蕴。当然，尽管在国内就习得此法，但对“钓鱼法”如此大规模的运用，淡布隆大桥施工算世界上的首次。

如何打消一些疑虑

2022年7月，中老铁路万象南换装场正式投入使用，首批跨境集装箱在此完成标准轨与米轨的转换后，驶往泰国。今年6月12日，中、老、泰冷链直达跨境班列首发榴莲专列到达重庆的时候，泰国国内还有不少报道，认为多了一条水果外销快速通道。

然而，泰中“一带一路”研究中心主任威伦·披差翁帕迪博士却这样评价中老铁路：“泰国是无奈地笑，老挝是开心地笑。”在披差翁帕迪看来，泰国农产品能够通过中老铁路远销中国，当然是好事，但假设如今中老泰铁路都建成通车的话，对泰国来说岂不更好？可现实是——开工更早的中泰高铁尚未完工，而中老铁路已经获得效益。

世界经济前景有许多不明朗因素，但就东南亚自身来说，发展前景越来越可见。

“自2013年以来，中国连续十年成为泰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去年，中泰双边贸易额约1350亿美元，中国是泰国的外国直接投资最大来源国。” 披差翁帕迪说，“更何况，从泰国中央政府的层面来说，一直视中国为友好邻邦，本来中泰高铁该非常顺利地通车。可泰国一些地方政府有顾虑，导致工程耽搁了。”

在披差翁帕迪看来，泰国国内一些地方的种种顾虑该撤销了。自中国在2013年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以来，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和东南亚国家已合作投资超过22个大型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这些基建工程不仅有助于推动东南亚国家交通的互联互通，加速资本、技术和人员在区域内的快速流动，更为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经贸合作提供了新动力。

尽管此前因为疫情，因为乌克兰危机等等，更因为美西方一些政客搞“脱钩断链”，导致世界经济前景有许多不明朗因素，但就东南亚自身来说，发展前景越来越可见。在经济上，东南亚国家间需要更紧密合作。今年3月28日，东盟下属金融机构的代表们商议互相之间去美元化，更多使用本币结算，这也证明东盟在经济上在寻找更多自主与独立性。

随着2022年1月，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生效实施，全球最大自由贸易区正式启航。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是RCEP国家，而“一带一路”倡议是在充分尊重各国自主发展权利的情况下进行的。正如东盟秘书长高金洪日前对外所表示的，“RCEP未来将与‘一带一路倡议一起，为基础设施建设合作提供更广阔空间，促进东南亞地区经济增长”。 随着中国与东盟之间的自贸协定水平的提升、范围的扩大，RCEP成员国之间的优惠条款将在中国—东盟自贸区3.0版的谈判中得到进一步深化。中国与东盟都将从中获益。

即便是如日本这样的发达国家，与中国在第三方市场合作方面前景同样广阔。中日本质上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日本经济学家田代秀敏就曾指出，日中双方在“一带一路”沿线地区比如东南亚合作是可行的，双方行事风格和优势领域各不相同，正好构成互补。他说：“做事谨慎、擅长团队合作的日本企业和决策大胆、雷厉风行的中国企业可谓强强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