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胡文捷

自古名家谈吃，总是充满了生活的意趣。梁实秋这一本《雅舍谈吃》，恰恰契合苏轼《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春日野餐词作的气质。在这首词中，苏轼说道：“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在惬意的清茶野餐时感慨，人间真正有滋味的正是这清淡的欢愉。《雅舍谈吃》的字字句句，正描述着这样的欢愉。翻看雅舍种种风味，并非是什么大鱼大肉，反而尽是街头小巷的吃食，烙饼、八宝饭、拌鸭掌、饺子、面条、锅巴……这些被我们视作最日常、最不起眼的吃食，经梁实秋写出，既有滋有味，又引经据典，为我们带来了不一样的清欢体验。

经典摘抄

《萝卜汤的启示》

抗战时期我初到重庆，暂时下榻于上清寺一位朋友家。他的朋友杨太太也是我的熟人，她邀我们几个熟人到她家去餐叙。

席上有一大钵排骨萝卜汤。揭开瓦钵盖，热气冒三尺。每人舀了一小碗。哇！真好吃。排骨酥烂而未成渣，萝卜煮透而未变泥，汤呢？热、浓、香、稠，大家都吃得直吧嗒嘴。少不得人人要赞美一番，并且异口同声地向主人探询，做这一味汤有什么秘诀。加多少水、煮多少时候、用文火、用武火？主人只是咧着嘴笑，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没什么，这种家常菜其实上不得台面，不成敬意。”客人们有一点失望，难道说这其间还有什么职业的秘密不成，你不肯说也就罢了。这时节，一位心直口快的朋友开腔了，他说：“我来宣布这个烹调的秘诀吧！”大家都注意倾听，他不慌不忙地说：“道理很简单，多放排骨，少加萝卜，少加水。”也许他说的是实话，实话往往可笑。于是座上泛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主人顾左右而言他。

宴罢，我回到上清寺朋友家。他问我方才席上所宣布的排骨萝卜汤秘诀是否可信，我说：“不妨一试。多放排骨，少加萝卜，少加水。”试验结果，大成功。杨太太的拿手菜不再是独门绝活。

从这一桩小事，我联想到做文章的道理。文字而掷地作金石声，固非易事，但是要做到言中有物，不令人觉得淡而无味，却是不难办到的。少说废话，这便是秘诀，和汤里少加萝卜少加水是一个道理。

【微解读】

人生至真至诚的道理，都藏在生活的细节里。做一道简单的排骨萝卜汤，有人尝到的是滋味如何，有人想到的是烹饪的技巧，而有的人则通过如何煮出好喝的排骨萝卜汤联想到做文章的道理。人人都喝过排骨汤，但并不是人人都能从这汤的滋味里悟得言中有物的精神。很多时候，读懂一个道理，不需要苦行僧般的修行去参透，而是需要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一颗热爱生活的心。

【适用话题】生活的小秘密；善于发现的眼睛；联想的力量……

经典摘抄

《窝头》

自从宣统年间我祖父母相继去世，直到如今，已有七十多年没尝到窝头的滋味。前些日子，友人贻我窝头数枚，形色滋味与我所知道的完全相符，大有类似“他乡遇故人”之感。

贫不足耻。贫乃士之常，何况劳苦大众？不过打肿脸充胖子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贫穷。我知道有一人家，主人是小公务员，食指众多，每餐吃窝头，于套间进食，严扃其门户，不使人知。一日，忘记锁门，有熟客来排闼直入，发现全家每人捧着一座金字塔，主客大窘，几至无地自容。这个人家的子弟，个个发愤图强，皆能卓然自立，很快地就脱了窝头的户籍。

【微解读】

在当时的年代，窝窝头代表贫贱，而贫贱有时又被视为一种病，于是人人羞之贱之，耻于承认，关起门来偷偷吃窝窝头，也许正因为他们拥有一种名为尊严的东西。正如文中所讲的小公务员一家，于套间中偷偷进食，被人撞见以后全家人奋发图强，摆脱了窝窝头的户籍，那窝窝头才成为了真正的“金字塔”，即代表着曾经的卑微贫贱的人生，又象征着他们拼尽全力摆脱贫穷的坚韧与努力，一口窝窝头咬下去，其中千般万般的滋味，正是人生的滋味啊。

【适用话题】尊严；人生的滋味；那段难忘的记忆；奋斗……

经典摘抄

《关于苹果》

苹果传到美国不到两百年，华盛顿州雅奇玛一带是美国盛产苹果的地区之一，已有一百年历史。果熟时来不及摘取，常有大批的墨西哥人以较低工资前去应雇。苹果产量太多，所以商人就捏造了一句箴言“日食苹果一个，医生不需看我”，上口合辙，居然腾播于众人之口。其实这只是商业广告的噱头，毫无事实根据。苹果对人健康之主要贡献乃其纤维质，有清肠之功，然此种纤维质在杂粮、蔬菜之中所在皆是。

低回于苹果树下，不禁忆起儿童读物中所描述的牛顿。牛顿二十四岁时在苹果树下，看见苹果落地（说得更戏剧化一些则是苹果正好打在他的头上），于是顿悟，悟出了万有引力的道理，其实这是误会。科学上的一项重要原理，焉能于无意中得之，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牛顿在看到苹果落地以前，早已在穷搜冥讨，考虑月亮、地球及其他星体运转的问题，他早已有所发现，看到苹果落地不过给了他灵感，他从而获得新的印证而已。否则，落地者岂止苹果，看到苹果落地者又岂止牛顿一人？

【微解读】

这句“日食苹果一个，医生不需看我”居然是为了卖苹果想出的广告语，其影响力竟然穿过时间和地域，影响到如今的我们。有时候，苹果只是一个单纯的苹果，是语言与思想赋予了它特别的意义，正如一万个人看到苹果落地，只有牛顿悟出了万有引力，并不是因为苹果有什么特別之处，而是因为牛顿已经穷尽了一切思索。真正厉害的永远都不是长了苹果的苹果树，而是为它赋予价值的理性大脑。

【适用话题】思想的力量；成功没有捷径；积累；推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