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深处的心灵之眼

赵月琪

摘 要：近年来，国漫的崛起愈发引人关注。于2023年春节档上映的动画电影《深海》再次印证了国漫在不断进步。影片打破了传统国漫的线性叙事结构，以意识流电影的碎片化叙事手法来书写一个抑郁症女孩的内心世界。电影简化了故事的叙述，而加强了情感的描绘，展示出了国漫题材和制作向其他方向发展的可能性。同时其画面制作精美，粒子水墨的流动感和斑斓色彩的碰撞构成了绚丽的梦境世界，给予观众们震撼的视觉效果。本文将从艺术呈现、象征寓意等方面对《深海》进行分析。

关键词：国漫；《深海》；意识流电影；美学

2015年电影《大圣归来》的上映，打破了人们对中国动画的刻板印象，“国漫”这个概念也逐渐清晰起来。自此之后，《大鱼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白蛇：缘起》《杨戬》等动画电影接连上映，不断刷新观众对国漫的认知，无论是技术的发展还是故事的讲述，都坐实了国漫正在崛起的事实。于2023年春节上映的动画电影《深海》亦是国漫向前跨越的重要一步，它脱离了中国传统故事的束缚，将视线聚焦当下社会。比起从前更重视讲故事的动画电影，它更注重表现情绪，即抑郁症女孩参宿的被救赎和自我救赎。电影中意识流的叙事方式配合粒子水墨组成的畫面延展了原本简单的故事，给予观众如梦如幻之感。

一、飘渺幻境的感官冲击

比起以往的国漫电影，《深海》无论在视觉效果还是在电影的叙事结构上都做出了创新，画面的编排始终为情绪表达而服务。

（一）粒子水墨的视觉渲染

中国水墨画常以抽象的笔法来捕捉物象的动态，以此书写物象中存在的生命。它不似西方画作强调实景，如此飘渺浮动的气韵更易于表达画作中深远的境界。正因如此，水墨画的笔技常被用于国漫的制作中。《深海》中描绘的梦境画面大多是在水墨的基础上加以延伸的。它打破了水墨画原有的色彩桎梏，转而使用明艳的色彩，高饱和的蓝色、红色、黄色、绿色等色彩交织着，填满了原本作为留白的空间，数十亿彩色粒子代替了水墨的平面走向，增添了水墨的流动感和立体感，使画面既有水墨画的飘渺，又有油画的明丽。这是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出现的绚烂世界，对应着虚无的梦境。这个梦境像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存在，是参宿潜意识中所向往、所恐惧的一切，原本抽象、没有实体的情感得以在此具象化。

同时创作者注重环境色彩对比。总体而言，她的现实世界以灰蓝色为基调，大部分场景下着雨，营造一种潮湿黏腻的氛围。而梦境中的世界则充满色彩，天空、大海、深海大饭店、飞鸟、游鱼都带有斑斓的色彩。与之对应，在现实中参宿的生活是迷茫而无助的，而在梦境里她得到了救赎。影片中期南河下船去救参宿的片段，环境的变化也喻示着参宿内心的变化。她被赶下船时，周围的建筑与现实中的一样，是灰暗潮湿的，画面呈现出厚重的孤独感；而当南河救下被丧气鬼侵袭的参宿时，海水和天空又变回了彩色的模样。

（二）碎片化叙事与故事重构

整部影片用了近三分之二的篇幅来讲述参宿落水后的梦境，时间与空间的界限被打破，参宿的濒死情状让梦里的时间得到了无尽延长。既然是梦境，它就可以是无逻辑的、荒诞的、抽象的。大篇幅的梦境书写拆解了原本的故事，这也导致整部影片宛如破碎的镜子重新拼接，意识流的意味变得更加浓厚。它通过记忆、梦幻与现实之间的互证、互逆、矛盾和重合来实现对空间的把控。因而，时空调度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就成了电影艺术价值的一大支点。参宿作为一个受到抑郁症困扰的人物，与大多意识流电影中的主人公相似，她在自己的回忆和潜意识中徘徊，企图找出能够治愈自己心灵创伤的良药。她的梦境正是对自身创伤的弥补。梦境与现实的反差给观众们带来割裂感，参宿眼中不断变化的南河的面孔，梦核一般的母亲面孔和海精灵，写着“一见生财”的牌匾……蒙太奇的剪辑手法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让观众毫无预兆地从邮轮上的雨夜直接移步到深海大饭店的门口，让观众们不禁感受到些许荒诞。

（三）以“梦核”为中心的内心探索

与前两年上映的《青蛇劫起》《杨戬》等动画电影一样，《深海》也加入了虚构怀旧的元素，即朋克和梦核。《深海》将朋克的风格融入画面，将梦核的元素融入主题。梦核作为“核”艺术的衍生，它是模糊的，源于人的记忆。它能展现人们潜意识里的景象，遵循潜意识的逻辑，而这也促使梦境本身的幻想和虚境变得合理化。影片中的梦核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为梦魇存在的参宿的过去，二是深海大饭店本身。

前者作者直接用画面体现：转过身变成一团漆黑的克苏鲁异形怪物的母亲；布满黏液蠕动着的海精灵；会毁灭一切事物的猩红丧气鬼；海中游动的黑色鱼影……这些源于参宿潜意识中的恐惧，它们甚至没有具体形态。而抑郁、恐惧的情感正是这样一种不可名状之物，它们纠缠着参宿，不断侵蚀参宿的心灵。而后者则是参宿心中的渴望，也可以说是理想之乡。深海大饭店的形象是参宿在看完画册《深海大饭店的传说》后在内心构建出现的，这里的人接纳她，如同家人一般。在丧气鬼袭击他们的时候，南河带头反抗，也代表着参宿想与抑郁症抗争的想法。梦核不似怪核会直接给人带来恐惧的体验，而是会在平静的表面下织出复杂的情感。同时它也会给人一种疏离感，参宿看不清妈妈的脸，南河的面貌一直在变化，恰恰印证了梦的朦胧。深海大饭店中的人物大多行为夸张且性格独特，相比较于参宿内向的性格，暗示了参宿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二、深海中的寓意

《深海》作为一部书写情绪的动画电影，以梦境的形式讨论了重组家庭、死亡、抑郁等问题，其中运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以物象反映特定的情绪。这种情绪的体现更为隐晦，对这些物象不同的理解致使每个观众眼中呈现出了不同的《深海》。

（一）死亡与救赎

死亡是《深海》的一个重要的创作母题，甚至可以说影片中的梦境就是参宿的濒死体验。影片最后三十分钟的反转在影片前半部分就埋下了伏笔。参宿救下被海浪冲上甲板的鱼，鱼回到海中之后变成了黑影，这是参宿梦境的开始。参宿来到深海大饭店时，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一见生财”，对应着白无常帽子上的字样；而在电影的后半段，深海大饭店的众人唱起了纪念逝者的《小白船》，这都暗示着他们走的是通往死亡的路。影片中的“死亡”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一是自我毁灭的死亡，二是即将迎来重生的死亡。

在梦境开始时，参宿跳海是自发的行为，但它不能被直接理解为自杀，它所反映的是参宿对母亲的强烈渴望，以及为获取母亲的爱而产生的自残行为。梦境中这一点得到了很好的印证。参宿强烈的思想倾向存留于潜意识中，因此在梦中参宿的终极目标就是找到母亲。尽管她意识到母亲已经抛弃了自己，但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甚至对这一事实充满了恐惧。影片中丧气鬼的出现源于参宿恐惧、悲伤和压抑。而在最后他们接近深海之眼的阶段，丧气鬼的力量最为强势，这是她深知即使走到深海之眼也无法找到母亲的恐惧。

另一种死亡则可以被概括为南河救赎式的死亡和参宿重生前的死亡，这种死亡带有积极的意义。现实中南河救参宿时，他并不知道参宿有抑郁症，而他对参宿的治愈也是无意识的行为。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南河本身也是一个需要救赎的对象，他的生活状况并不理想，画画的爱好难以支撑他的生活，他不得不辛苦打工来换取微薄的工资。他对参宿的鼓励也是平时他用来安慰自己的话语。南河的死亡保住了参宿的性命，而他的鼓励在参宿的重生上起到的是推动作用而不是关键作用。梦核会模糊己彼关系，南河作为一个帮助参宿的外力存在，参宿在潜意识中会将自己的抗争心理施加在南河的形象之上，即自己难以面对的事物，有人能够带领自己一起抗争的心理。因此在精神方面，参宿的自我救赎起到了最主要的作用。在影片后三十分钟参宿躺在医院的画面中，背景音传出心电监测仪的警报声，而在精神层面参宿挣扎着撕破阻挡在身前的白布，这可以理解为参宿在做最后的挣扎，当最后成功之时，她也得到了重生。

（二）抑郁症与重组家庭

影片中与死亡相呼应的是抑郁症的压抑，在此抑郁症得以具象化。具体表现在丧气鬼上，丧气鬼的来源则是母亲送给参宿的红卫衣。这个物象承载着过去母亲对参宿的爱和关心，在母亲离开参宿之后，它成了参宿的梦魇。从影片的现实片段中我们可以看出，红卫衣大部分时间是作为“守护者”而存在的，它能帮参宿隔绝外面的世界，当参宿不愿与外界产生交流的时候，她便会戴上卫衣帽子。红卫衣可视为具象化的抑郁情绪，即参宿对外人展示出安然无事的模样，用自己的精神内耗换取外界短暂的宁静。梦境中丧气鬼的出现，像是抑郁情绪积压之后的爆发。丧气鬼一次一次卷土重来，也对应着抑郁病症的反复无常。

参宿患上抑郁症主要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破碎和家人对她的忽视，她分外渴望家人对她的接纳和关爱。在她的梦境中，海象老金、阿花和海獭糖豆的形象是由她的父亲、后妈和弟弟变化而来。在参宿的眼里，老金是负责任的，阿花是热心的，而糖豆是可爱的，这代表着参宿潜意识中家人的形象，可见她并没有将自己生病的原因归结于重组家庭，这也突出了参宿内心的敏感与善良。这个梦境治愈了在痛苦中徘徊的参宿，给予参宿直面抑郁症的勇气。

三、重生后的道路抉择

影片开放式结局的设定十分耐人寻味，参宿在抢救之后活了下来；南河在参宿的梦境中消逝，呼应着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死亡。影片直到白光亮起时便结束了，而之后的彩蛋显示了参宿内心得到了救赎，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最后去了南河的故乡。如果我们将参宿的苏醒看作是她的重生，她醒来之后的世界可以是梦境的延续，也可以是现实的延续。参宿的梦境是她对现实生活的希冀，它是美好的。但在参宿醒来之后，现实中的问题依然是存在的，重组家庭的情感漠视，母亲的抛弃，这些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参宿在梦境中喊出“我不怕你们”，是指她有了直面自己内心的勇气，而不是指她已经跨越了抑郁症给她带来的折磨。

家庭对参宿的态度给了她两条路。第一种是圆满的结局，即参宿父母因为参宿跳海的举动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给予了她更多关注，帮助参宿走出抑郁症的阴影，那么彩蛋中的画面便是现实的延续。第二种则是原本的家庭状态没有任何改变，参宿即使有了面对病症的勇气，她也会被现实击垮，她的梦境代替现实延续，即她为了逃避现实再次沉浸于梦中。彩蛋中参宿来到南河故乡的场景，既有可能代表参宿内心的理想化梦境，也有可能暗指参宿最后的结局是走向了死亡。

南河的死对参宿到底是救赎还是负担，这一点也有待商榷。如前文所述，南河对参宿更多是肉体上的救赎，而精神上以参宿的自救为主。参宿在影片的后半段表示出自己要找南河，而不是找母亲，可见她已经把南河当作自己精神的重要依靠，但她最后又不得不接受南河已经死去的事实。参宿若能带着南河的信念继续活下去，那么参宿便会变成下一个南河，她和南河的身份相互交换。而对于重生之后无法独自面对现实的参宿来说，南河的死无疑会给她带来更多的负担。

四、结 语

《深海》是一部非常优秀的表达情绪的意识流动画电影。创作者用七年的时间给观众们打造了一个旖旎的梦境。绚丽的画面和碎片化叙事方式相结合，展现出《深海》对人内心深处的情感探索，如同一面镜子。影片之所以能够引起观众们的共情，是因为观众会从电影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可能是参宿，希望有人如南河一般给自己带来救赎；他们也可能是南河，在自己走过的路上替別人撑伞。它的故事情节不复杂，但表达的情感却十分细腻。梦是荒诞的、非理性的，因而人们可以在梦境之中宣泄自己的情绪，也可以将其作为自己的幻想之地。影片用极大篇幅书写梦境，实际上想反映的却是现实中的问题。家庭问题、情感漠视、生活态度、抑郁症等，都是《深海》给观众们抛出的思考，这也是深海兼具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的重要体现。

（河南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宗白华．美学与意境[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2] 张浩．论潜意识和无意识[J]．东岳论丛，2007（4）：126-130.

[3] 邵将．意识流电影的叙事特征及创作启示[J]．文教资料，2015（35）：146-148.

[4] 张湘．宇宙恐惧：电影中克苏鲁神话主题的呈现[J]．艺术教育，2021（12）：139-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