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舞台调度中的节奏研究

2023-07-13 01:10杨增慧
大观 2023年5期
关键词:雷雨节奏动作

杨增慧

摘 要:舞台调度是一种由导演和演员共同构成的艺术语汇,演员在舞台上的走位都是经过设计和思考的,是视觉化呈现舞台语言的一种手段。《雷雨》不仅是一部家庭悲剧和社会悲剧,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现代戏剧史上一部深挖人性和探索现代社会人类命运的悲剧。在这一悲剧的叙事和呈现方式上,导演把握了舞台调度中的节奏,反映出工人与资本家的矛盾冲突,表达出作者对人生无常的无奈和对人生不幸的怜悯。

关键词:《雷雨》;舞台调度;节奏;动作

一、场面调度是对舞台空间的处理

《雷雨》这部戏符合“三一律”的创作要求。首先,时间统一。故事发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时间相对集中。其次,地点统一。故事发生在一个城市里,在这样的固定空间中,矛盾冲突也会相对集中。最后,动作统一。当几个人物的动作集中在统一的结构中时,观众的注意力也会相对集中。《雷雨》属于锁闭式结构的戏剧,它的空间是由“内在”“外在”两种戏剧空间重复与对称相交替所构成的戏剧节奏。而人物通过设计的调度以达到“内在”与“外在”的表达。

周家客厅和鲁家的小套间是这部戏的两个场景。富丽堂皇的周家与穷困潦倒的鲁家在舞台设计上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家欧式的五彩玻璃门窗、金色沙发、太师椅等无一不显示出阔气,而鲁家场景中简陋的茶几与客厅角落里摆放的床就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场景中窗户的设计。周家客厅的窗户宽大明亮,嵌着欧式风格的玻璃,带有窗帘。而鲁家的窗户依旧是古典样式,也相对小一些。床摆放在窗前,鲁四凤在母亲面前起誓完毕后,伏在床上暗自神伤,这时窗外响起了周萍与其私会的暗号,为接下来周萍越窗而入进行铺垫,也暗示着周萍与鲁四凤私会的便利与频繁。

对称性的舞台设计使得在舞台正中间吊挂着的风扇与客厅大门纵向所形成的线正好成为分割画面的对称中心[1]。金色的沙发位于舞台左侧,是一块主要演区。金色沙发也象征了爱情,很多调度都是依靠此为支点进行的。中间演区则是一对圆桌矮凳,戏中大部分人尤其是鲁贵与鲁四凤经常借此道具进行调度。《雷雨》之所以能成为一部经典的话剧,得益于其中的每个人物都不是扁平的、脸谱化的。他们都具有复杂的性格特征,很容易构建出矛盾冲突。这种冲突尤其体现在周朴园这位封建家庭大家长的身上,整部剧的人物关系网以他为中心铺展开来,这样的身份使得他不仅代表着周家的权力,同时在社会阶层中,周朴园仍然处于权力的中心。当主要人物周朴园进入画面之后,所有的人物不自觉地全部移动到画面左侧,这一舞台调度其实体现出大家都不自觉地被其威严所震慑,进而向观众展示出这个家庭中的矛盾、对立与冲突。这场戏中人物的站位也十分具有深意,离蘩漪较近的位置站的是周朴园的两个儿子。周冲这一个天真善良、接触过新思想的青年站在了更靠近周朴园的位置,而周冲的哥哥,那个一直惧怕、不敢反抗的周萍站在较远的位置,甚至即将走出画面。这样的人物调度完成了对于舞台视觉空间的建构。这样的站位体现出这个家庭的权力分布,三个人分别象征着三类人:周朴园代表着权力,周冲则象征着勇于对抗权力的那个人,周萍是在权力面前顺从妥協的人。

该剧在一开头就点题,为观众营造出一种燥热的氛围。在第一幕中,雷雨这一元素虽然没有直接出现,但营造出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与这样的天气相似的是众人的心境。为母亲的到来而感到焦虑不安的鲁四凤、为还赌债唠叨着向鲁四凤要钱的鲁贵,这两个人物都有着自己的焦虑情绪,与此同时还有着要钱这样一件事情,将二人串联起来。这里的人物动线是鲁贵追着鲁四凤,而鲁四凤一开始是一直躲避,因为此事鲁四凤的情绪状态是厌烦,而后来因对闹鬼一事的好奇,她的行动线则从躲避变成了向鲁贵靠近[2]。而蘩漪的纠缠也令周萍心绪不宁。这些情绪很多时候都在人物的调度中体现。

在第二幕周朴园认出鲁侍萍时,他不由自主地往舞台左侧的柜子方向走去,那里摆放着鲁侍萍的照片,这个调度既是对舞台空间的处理,也是人物内心的写照,他想探寻自己究竟有没有认错,眼前这位是不是真的鲁侍萍。

空间设计依照人物调度展开,而人物调度也依据舞台空间进行。这样使得人与道具、人与景、人与人的调度组合都能发挥出良好的作用。

二、外部动作调度推动剧情的外部节奏

外部形体动作要推动情节发展,让其成为剧情的一部分[3]。《雷雨》这部戏最大的亮点就是锁闭式结构,开端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因此在第一幕中,就想向观众抛出悬念。在“说鬼”那场戏中,在鲁贵抛出“闹鬼”这一悬念前,鲁四凤的行动线都是为躲避鲁贵而展开的。而鲁贵在讲述闹鬼时,舞台配合一束蓝绿色的追光,营造出神秘、诡异、惊悚的氛围。在讲述过程中,鲁贵配合故事情节,一把推开鲁四凤。这一调度也使得鲁四凤对故事更加好奇,她急忙跑回鲁贵的身边,抓住鲁贵的胳膊细听,而这一故事也搅乱了鲁四凤的心,使得大家对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报以好奇。

在第二幕中,周萍与鲁大海的上场,让周朴园与鲁侍萍都看到了一位失散多年的儿子。在鲁大海上场后,他先转向自己的母亲,然后走向舞台中间,周朴园则从右侧慢慢走向左侧,打量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而鲁侍萍也在后面踱步,这样看起来两个人像是以鲁大海为圆心转了半圈。在周萍登场后,周朴园吩咐周萍站在一旁继续着与鲁大海的谈话,这时鲁侍萍扶着金色沙发,悄悄上前半步。两人一直交涉未果,站在一旁的周萍听不进去鲁大海的话,准备出拳打他。而鲁侍萍也因此阻拦,让大儿子周萍的注意力第一次转移到她的身上,她痛苦地说出自己是大海的妈,然后与儿子依偎在一起,带着哭腔说我们走。这一次见面,也使得鲁侍萍更加坚定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决心。这份决心推动了接下来的剧情,比如卖家具、让鲁四凤起誓等。

在第三幕中,蘩漪跟随周萍来到鲁四凤家中,看到两人亲密的举动,做出了一个关键动作——把窗关上。这一动作推动了情节的发展。首先,它本身体现了蘩漪对两人的怨恨和她想要报复的心理,使矛盾更加尖锐,同时这个动作导致的结果是一连串的。因为关窗,所以周萍无法逃脱,因为无法逃脱,二人关系被鲁侍萍发现,随后引发鲁四凤从家中逃出、鲁四凤到周公馆等结果。这一关键性的动作,成为触发连锁冲突的关键点,并将剧情成功推至高潮。

另外,在之后的第四幕中,蘩漪归来,这时的她是带着情绪上场的。蘩漪推门而入,人物坚定的语气代表她已经迈出了正面反抗周朴园的第一步。她作为在这个家中最受压迫、被长期“监禁”的人,终于要向专制奋起反抗。在这之前,也就是“关窗”这一关键动作发生之后,她返回周公馆,周朴园让她马上上楼休息,此刻的蘩漪并没有立马照做,而是默默坐在了太师椅上,说“我不愿意”。这把太师椅,在这出戏中其实是一个象征着权力的道具,蘩漪此时入座,也象征着反抗的开始。反观周朴园,这一人物的站位变成站在沙发后与蘩漪进行交谈,因为这个时候蘩漪的心中满是复仇的火焰,周朴园也被蘩漪周身散发出的情绪所震慑,因此两个人在舞台上的位置关系发生了改变,而这一改变其实也象征着此时双方权力关系的转化。蘩漪不再委曲求全,压抑自我,而是直面权力,进行斗争,这样的转变也为后面她所做出的事情进行铺垫。

在全劇最高潮的一场戏中,当鲁侍萍知道自己的儿子周萍与自己的女儿鲁四凤产生感情后,崩溃不已,几乎站立不住。她扶着圆桌缓了下劲,决定在事情还没进一步扩大时放走这对兄妹恋人。

此时,蘩漪从舞台左侧上台,步步紧逼,因为在此前她挽留周萍失败,所以只能借着周冲对鲁四凤的爱意阻止这场私奔。这时的她已经是崩溃的状态,宽容和善良荡然无存,心中只剩嫉妒与愤怒。因此这里演员的形态也有些踉跄与不得体,因为她已失去理智。当善良的周冲决定成全二人时,她不顾仪态,大声呼喊着“你不是我的儿子”,甚至冲着楼梯方向大声吵闹,试图惊动周朴园。

在周朴园下楼时,鲁侍萍搂着鲁四凤背着身子站在舞台后方。这一动作其实是在掩耳盗铃,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这场风波。在蘩漪把鲁侍萍拽上前后,周朴园道出真相,让周萍下跪认母。鲁四凤因为接受不了这一现实而跑到后面倚着门框瘫坐在地,这一调度为其之后冲出门做出铺垫。这时的蘩漪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她的反应是搂住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俩由于不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于是也后退到角落。这一调度也为后续周冲追出门去做出铺垫。而周朴园之前出于防身目的交给周萍的枪,在这场戏中变成了周萍了结自己生命的工具。这些动作推动着剧情发展,为之后发展的剧情做出铺垫和埋下伏笔,使得剧情环环相扣。

三、外部动作调度揭示人物的内在节奏

不同场次的戏都有着自己独有的情绪与节奏,有冲突发展的速度和强度,因此人物的调度也会不同。演员在舞台上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行走坐卧、浅唱低吟,都不是完全形体意义上的,它们根源于人物当时的动机和所处的戏剧情境。

演员的外部动作可以起到揭示人物心理的作用。蘩漪喝药这场戏是第一幕的高潮,在周朴园送走客人之后,与周萍谈论去矿上的事情时,蘩漪虽然背身走到舞台后侧,但实则眼睛一直注视着周朴园,她不愿听到周朴园同意周萍的提议,却也无能为力,只好暗自在一旁绞手帕。随着鲁四凤的上场,话题自然而然被引到蘩漪喝药之上。起先蘩漪还试图抵抗,周冲也上前为母亲说情,但挣扎无果,最后周朴园命令周萍上前跪下让蘩漪喝药。在周萍下跪的一瞬间,蘩漪立刻起身,端起药碗背过身去一饮而尽。随后用帕子捂着嘴,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向二楼房间奔去。这一系列的大幅度动作反映出了人物内心的情绪波动,在转身喝药的一瞬间,情绪走向最高点,也体现出人物内心的挣扎与思考。

第二幕第二场,鲁侍萍登场,这场戏其实是在交代一些人物关系,而鲁侍萍登场后的调度也十分讲究。鲁侍萍坐在沙发的位置,这个沙发象征着爱情,鲁侍萍坐到这个位置一方面象征着她与周朴园曾经也有过一段感情,其次让鲁侍萍位于沙发也是待客之道,最后也暗示着其实鲁侍萍才是周家的第一位太太。在随后她与周朴园坦白自己的身份时,总会有背过身掩面的调度,这也体现出鲁侍萍不愿面对过往的痛苦心情。

在第三幕中,鲁四凤频频被调到窗前,这也可以体现出鲁四凤纠结与思念周萍的心理。这样的心思使她心乱如麻。在鲁侍萍要鲁四凤起誓再也不见周家的人时,鲁四凤从后方绕过方桌,走到舞台左侧,先是抗拒,后伏在母亲腿上妥协了。鲁侍萍站起来与跪着的鲁四凤形成了一组高低关系,利用这样的高低差异形成压迫的气氛,也反映出母亲在这件事上毫不让步的态度。面对来自母亲的步步紧逼,鲁四凤感到无力,这场她与母亲间的心理博弈,她输了。最后一句“让天上的雷劈了我”,使她之前累积的种种情绪都爆发出来,配合雷声音效给剧中演员与观众都形成巨大冲击。雷声响起时,鲁四凤立马抱头捂耳,鲁侍萍也不忍心地将自己的女儿搂进怀里。看似赢得博弈的鲁侍萍,其实也是输家。

在第四幕第二场蘩漪与周萍的交流中,导演让二人站位较远,一个在舞台左侧等待推荐信,一个从右侧取信过来。整个谈话过程中,蘩漪的调度都是追随着周萍的行动线进行。她希望能挽留住这个男人,于是即使周萍数次起身躲闪,但蘩漪仍然上前。在周萍最后咬牙切齿地说出“我要你死”后,蘩漪先是不可置信地向前追了几步,随即一手扶额一手指向前方踉跄后退,转身打开两扇紧闭的窗。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欲扬先抑的。蘩漪内心的疯癫悲凉交织在一起,在她走向窗户开窗时到达顶峰。

四、结语

舞台调度与戏剧节奏虽然只是展现戏剧内容的一种手段和形式,但其绝不仅仅是形式,也绝不仅仅是为形式而形式。戏剧情绪节奏似乎更易于直接造成跌宕感和起伏感。舞台空间通过舞台调度被处理,舞台上一些较难表现的诸如人物的心理、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需要通过有意义的舞台调度进行外化,从而转变为更具代表性也更易于被观众接收到的一种形态。这样经过思考产生的舞台调度还可以起到切割舞台空间视觉画面和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作用,因此要在调度中把握节奏,在节奏形成调度。将戏剧的艺术蕴含在人物有意义的调度当中,让更多人感受到戏剧艺术的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邸小松,王英立.空间的诗学:北京人艺《雷雨》舞台呈现的图像学分析[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3):99-105.

[2]姚景译.《雷雨》中的“雷雨”意象及其原型分析[J].剑南文学,2016(8):38.

[3]邓宝盈.一动而百态生:浅析话剧《雷雨》的戏剧动作性[J].艺术评鉴,2019(16):148-149.

作者单位:

晋中信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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