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是上好的燃体,一旦被点燃,将会放出无穷无尽的能量!
这个年龄段无拘无束,想象比树叶还要密,还要多。想登上高山撕下一片彩霞,想蹦上高空摘下一枚星辰!这个年龄求知欲最强,东想西想,山外边还是山吗?大海之外还是大海吗?这也琢磨那也琢磨,知识总是不够用,渴望看到更多的书来开阔视野!
可惜我从小生活在辽宁北部的农村,很少看到课本之外的书。
有一年春节前,父亲从供销社买回一大摞子旧杂志糊墙糊棚,我一下着了迷!满墙满棚都是文字,每个文字都是一点星火,一篇文章便是一片神秘的知识丛林。虽然都是些农业类的杂志,什么幼苗管理、防虫、施肥、防风、增产一类术语我并不懂,却仍然被各种新鲜东西所吸引。这哪里是糊墙糊棚纸,简直是站在讲坛上的老师,他们向我微笑,向我眨眼,向我招手呢!
可是,因为每页纸两面都是字,另一面糊在底下看不到,我读了不少“半截子文章”。正读到兴头上,文章被拦腰截断,要多遗憾有多遗憾呢!还有的杂志穿插着贴,看了上文,下文却隔着其他页码,贴在别的地方。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高兴,总算是有“课外书”读了!
我像出征前的将军检阅部队一样把屋内扫了一圈,从宏观着眼,从微观入手,决定每天只读十页纸,好东西要省着用。可有几次读入迷,一口气读好几十页!还不到一个月,我就把小屋的杂志全读光了!
反复读已经读过的东西,因为内容没有悬念,像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读不下去。正当我上火时,我的同桌陈庆祝同学帮了我大忙。
他去县城叔叔家串门,居然带回一本撕掉封皮的杂志,没有刊名也没有版权页。我搭一眼就上瘾了,一口气读下去,原来是选载的苏联侦探小说,几个非常厉害的苏联红军侦察兵抓白匪军特务,一抓一个准。根据泥上的鞋印,就能分析出此人个子多高、体重多少,带长枪还是短枪。敌人在泥地或雪地上,脚跟朝前走,也骗不了侦察员。有一股白匪军反侦察手段也不一般,怕暴露目标,把牛蹄子绑在鞋底上走路,也被侦察员识破。敌人下河在水中走一段再上岸,照样被抓捕。只可惜,杂志不知被撕掉多少页,看到临近抓捕敌人首领的高潮部分,我的心提吊得老高老高,却因少页而剪断了阅读!我心中万般遗憾,急得直拍大腿,也只能接受无可奈何的结局!
我对陈庆祝说:“你再上你叔家找找,说不定杂志那几页还在你叔家。比如撕下几页来包装什么东西,比如垫在装旱烟的盆底,比如用报纸糊墙不够用,随手撕下几页杂志顶上。”陈庆祝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同时也提出疑问:“我天天上学,哪有空去啊?”我提出星期天去。陈庆祝又问:“这么老远,怎么去啊?”
我们所住的地方叫安民公社恩光大队,离西丰县城30多公里,当时没有公共汽车,真的不好去。我给陈庆祝出主意,生产队有去县城拉脚的大马车,星期天不用上学,可以搭车去一趟。陈庆祝又说,他爸让他星期天打柴火呢。我“啪啪”拍着瘦弱的胸脯,豪爽地表态:“你只管去找杂志,我替你割30捆柴火!”
星期天一大早,我和陈庆祝兵分两路,他搭生产队的大马车去县城叔叔家找那丢失的几页,我拎上磨好的镰刀,去山上打柴火。
平时我一天顶多打二十几捆柴火,那天我大半天就打了30捆,心里一直惦记着苏联红军到底抓没抓到狡猾的白匪军头目,用什么办法抓的,并设想了好几种结局。
我焦急地想知道小说结局,早早就到村头等大马车,盼望陈庆祝能拿回杂志丢失的那几页。结果很遗憾,陈庆祝告诉我,他叔说了,那本没头没尾的雜志,是他们单位在县饼干厂批发饼干时捡的,当时就缺头少尾。
我问陈庆祝:“那你为什么不上饼干厂再找找?”
陈庆祝为难地说:“我……我哪知道饼干厂在什么地方?再说,我就是找到饼干厂,人家能让我进吗?”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读到吸引力这么强的杂志,虽然缺头少尾,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也激发我无限的想象。我后来创作文学作品,紧紧抓住“悬念”二字,就是从这本杂志上学来的。我曾经遗憾地想,如果我少年时住在县城,有机会多看些书刊,学到更多的知识,受到更多的启发,我的创作会不会比现在更上一层楼呢?
工作后,我在杂志社工作过,那段每天关注选题策划、采访、创作、约稿、看稿、编辑的日子,是我人生中美好而难忘的时光。
有人把青年比作八九点钟的太阳,那么少年便是钻透黑云的晨光。这缕晨光的穿透力怎么样?是否有后劲点燃漫天朝霞?是否能让希望蓬勃向上、所思所想都能实现?关键一条,在于能否推开知识视野这扇窗。
刘国强
辽宁省传记文学学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中篇小说30部。出版文学著作23部。代表作有《日本遗孤》《罗布泊新歌》《祖国至上》《鼻子》。曾获辽宁文学奖、辽宁省“五个一工程”奖、辽宁省优秀图书奖、《北京文学》奖、孙犁散文奖一等奖、中国传记文学奖、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