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顺放

刘亮程

前不久，我在喀纳斯景区游玩，一个山庄老板告诉我，他那里有一根奇异的大木头，让我过去看一看。我对大木头一向好奇，就跟了过去。

一进山庄，里面果然立着一根非常高大的木头，头朝下栽在土里，根须朝天张牙舞爪。我看了非常生气，对老板说：“你怎么把这么大的一棵树头朝下栽着呢？”老板说：“这是棵死树。”我说：“死树也是树。它有生长规律，是头朝上，像我们人一样，你不能因为一棵树死了，就把它头朝下栽到地上。假如你死了，别人把你头朝下埋到土里，你肯定也不愿意，你的家人也不愿意。”

这个老板显然不懂得该怎样对待一根木头。谁又懂得这些呢？我们现在做事普遍缺少讲究，我们只知道用木头，用它搞建筑，做家具，但不知道该怎样尊重地用一根木头，我们不讲究这些了。但我们的前辈讲究这些，我们古老文化的特征就是对什么都有讲究。有讲究才有文化。没讲究的人没文化。

记得几年前我装修一家酒吧时，买了一根长松木杆，要安在楼梯上当扶手。木工师傅把木头刮磨好，问我：“这根木头該怎么放？”

我反问：“你说该怎么放？”

他看看我说：“应该是小头朝上，大头朝下。我们老家都是这样做的。”

木工师傅的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他显然没有上过多少学，但是他知道起码的一点，木头要小头朝上，大头朝下。原因很简单，树活的时候就是这样长的，即使它成了木头，做成一个楼梯的扶手，也要顺着它原来的长势，不能头朝下放。

我从小就知道盖房子时木头该怎样放。以前到了村里人家，习惯仰头看人家房顶的椽子檩子，有的人家也不讲究，看到不讲究地摆放木头我就觉得不舒服。

中国人讲究顺，这个顺就是道。道是顺应天地的，包含天地万物的顺。我们干什么事不能只考虑人顺，只有身边万物都顺了，生存其间的人才会顺。木头的顺是什么？就是根朝下，梢朝上。活着时是这样长的，死了的木头也是树，也应该顺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