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角田光代 品读/李作媛
善用“我”做主角,给读者讲一个有留白的故事
光看小说的题目就觉得很有趣,“爸爸”和“绑架”两个词语碰出了最强火花,吸引读者一睹为快。
小说也很厉害,它和我们非常熟悉的《窗边的小豆豆》一起获得了日本路旁之石文学奖,被引入中国之后不断重印,很多读者都说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本小说讲述的是小春和爸爸在一个夏天一起相处的故事。小春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日子过得乱糟糟的爸爸想要给女儿留下一点童年的快乐,于是带着她一起去冒险。通过和爸爸的相处,小春发现了爸爸对爱的坚守。最后,爸爸妈妈离婚对小春的重创被爱慢慢化解,小春说“那个一直站在原地像傻瓜一样不断挥手的男人,我真是好喜欢他”。
从我记事开始,就和妈妈的两个妹妹以及外婆很亲近,比爸爸那边的奶奶和爷爷亲近多了。有一个原因是妈妈的娘家離我家不太远,而且妈妈也经常带我去外婆家玩,外婆家没有和我性格不合的表姐妹,也没有心理年龄不成熟的下流表兄弟。
爸爸出生、成长的那个家在一个寒冷的地方,我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这屈指可数的次数已经足够了。首先,我不太能听懂爷爷他们讲的话,他们语速很快,口音还特别重。如果光这一点还好,他们的话语里带着温暖,让我很放松,爷爷奶奶对愣愣地傻站着的我也很热情。可是,爸爸却经常和他的爸爸吵架,嗓门很大,还相互扔东西。
不仅如此,在那个家里进进出出的人特别多。爷爷的弟弟夫妇,他们的孩子们和各自的配偶,以及孩子们的孩子们;爷爷的妹妹夫妇,他们的孩子们和各自的配偶,以及孩子们的孩子们;奶奶的……我根本分不清这些人。我第一次在那里见到爸爸的哥哥,一个讨厌的老头儿。他的脸上油光闪闪,头发上抹着厚厚一层发蜡,张嘴闭嘴就夸耀他的孩子。光这些我还能忍受,可是他炫耀结束时总不忘贬低我们,也就是爸爸妈妈和我。而且,这个老头儿的两个女儿最居心险恶,她们两个黏在一起,偷偷打量我,不停地说悄悄话,还哈哈大笑。她们拉拢所有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无视我的存在。更过分的是,她们还偷走了我的手帕和小熊布偶。我回家的那天,在爷爷宽敞的家里到处找我的小熊,她们却在一旁偷笑。
还有一个心理极其不成熟、淌着口水的兔崽子,尽管我现在已经想不起他是谁的孩子了。他比我大一岁,却爱掀我的裙子、揪我的头发,还往我身上撞,这也是最糟糕的回忆之一。总之,爸爸的老家是个地狱。我从心底里恨自己是个孩子,因为我不得不待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幸亏那里离我家很远,爸爸因为忙很少说要回去。
无论如何,外婆家完全没有这样悲惨的情况,所以我乐意去那里。大人们常常聚在客厅里专注于自己的闲谈,我被扔在一旁,可是我并不为此苦恼。比起被人孤立、被人掀裙子,我更愿意一个人在安静的家里走动。
我在外婆家和裕子成了好朋友。聊够了天的裕子会走出客厅,带我去散步、买东西。
裕子一个人住,她家正好在我家和外婆家的正中间。她其实不是一个人,不过对外宣称是一个人。
我只去过一次裕子的房间。我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去那里,也许是我想见裕子所以一个人找上门去,也可能是裕子叫我去的。
裕子家在公寓的二楼,房间很小,有一个小小的厨房,里面还有一个放着榻榻米的房间。有个男人在厨房的餐桌上吃着比萨,看见我,他慌忙把比萨塞进嘴里,说“你你你你好”。这个男人是我没有见过的类型,不像爸爸那么不着调地傻笑,也不像学校老师要么一本正经,要么和蔼可亲,倒像一只瘦削的山羊。他出去买啤酒香烟的时候,裕子说这件事要保密哦。这件事?我故意装糊涂。就是你来我家看见有男人在吃比萨这件事。裕子回答。他是谁?瘦山羊回来之前我问裕子。男朋友。裕子小声说,一边捏起一块芝士粘在盘子上的冷比萨。他和我一起住在这里,裕子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这个也是秘密。这是我们最开始的秘密。
后来我没再去过裕子家,所以没有再见过那个瘦山羊。
在和裕子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或者刚回忆过爸爸的老家之后,我有时候会猛然想起来,包括像玩具一样小的厨房,从窗口射进来的银色光芒,你你你你这句话,和嘴里说着“秘密”时裕子的笑脸。
这本小说用了小春的视角来叙述故事,这是非常好的办法,因为第一人称能增加故事的真实感,读者一看到“我”就以为是本人亲历的故事。因为增强了真实感,小说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但是用了第一人称,就只能让故事跟着“我”的眼睛转,“我”看不见、想不明白的事情,作者不能出来解释,否则的话,故事可就乱套了。
通过这段场景,读者能明白爸爸和爷爷的关系不好,他们吵架的场面一定很混乱,甚至很难堪。
如果用第三人称来叙述,这段话可以变成:小春的爸爸经常和爷爷吵架,而且他们会因为愤怒而用手边的东西砸对方,在场的人都吓得六神无主……
仔细对比这两段叙述,读者可以发现用不同人称的叙述角度会产生不同的阅读效果。第一人称“我”来讲故事就要求作者把自己代入“我”的身份中:小春还是一个孩子,她没法理解爸爸和爷爷吵架这件事,所以通过她的眼睛观察到的场景就只是他们俩吵架了,而且嗓门很大,相互扔东西。但是吵什么,场面混乱不混乱,她没办法说得清清楚楚。
此时如果作者想要跟读者交代清楚,很可能这个“我”就不太像“我”了。试想一下,一个小学生在爸爸与爷爷吵架时能清晰地观察到在场的每个人的表情、动作,甚至能揣摩他们当时的心理,这个片段完成之后的可信度高不高呢?
同学们如果创作小说也想用“我”作为故事的主角,不妨多读一读这个片段,落笔的时候把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小孩,那么表达的时候就会更克制,作者知道的但是故事里的“我”不知道的事情不能说。别担心读者看不懂,读者有自己的生活经历,他们会自动填补上这些画面,读者靠想象充实进去的细节甚至会比作者写的还要丰富、精彩。
言有尽而意无穷,有时用“我”做主角,把“我”看不到的和想不到的部分隐去不说,读者读到之后却欲罢不能。没说完的留白部分,一千个读者会脑补出一千个不同的画面,而小说也因这些留白给读者一读再读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