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脉律
少年微弱的呼吸缠在时洛秋的心头,她慌乱地将手搭上顾是知胸口,感受到他心跳的那一刻,时洛秋就知道,她完了。
Chapter 1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
还没有成为专职写手之前,我在南方的城市深圳音乐电台当过一段时间深夜情感档的主持人,那档节目一般不会有人听,多数时候我都是放着音乐打发过去的。
我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叫荔枝。台长为此嘲笑过我,说我的艺名在南方随处可见,真是随意极了。
那年夏天,六月二十一号,我记得很清楚,深夜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冲坏了东山坡的一段路,接档的主持人因此赶不过来,所以我的节目破天荒的多出了三个小时。
那个故事便是在那三个小时里由一个叫时洛秋的姑娘讲给我听的。
她的声音很特别,像六月烈阳下撕裂的风。
“我要跟你说的是一段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的事。”她小声说,我甚至看到了她握着听筒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很荣幸。”
“荔枝老师,”她在电话那头好像很紧张,我听得出来。短短的一句自我介绍,她说了三遍,深呼吸了四次,喝了两次水,“我在等一个人,我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他。这些话,我怕如果不说出来,我就不可能放不下他。”
“没关系,想说的,慢慢说,我听着。”其实我比她还紧张,可能是长期上夜班的原因,我有些心力交瘁,拿水杯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
我的安慰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她最后一次深呼吸,然后将话题打开,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知行高中,没人不爱顾是知的时候。
那一年深圳最大的巷子里住着喜欢在废弃工厂墙上涂鸦的时洛秋,热爱舞蹈的李殊词和别人家的孩子顾是知。
风从巷口吹来,时洛秋手中的画笔掉到地上,笔头沾满了灰。
少年经过时弯腰将笔捡起,时洛秋伸手去接却不慎打翻了水彩,红的黄的和蓝的染上少年纯白的衣衫。
时洛秋一惊,抬头撞见少年冷清的目光,还有那张五官清明的脸,脸上长着一双会招惹桃花的眼。
“对不起。”时洛秋低声道歉。
少年没理会,拉着行李走进了巷子深处。
第二天国旗下,校长郑重的向大家介绍,说知行高中来了一个小科学家,年纪不大专利奖却拿了不少。
李殊词凑到时洛秋耳边偷偷说,一定是个奇丑无比的矮冬瓜四眼怪。
时洛秋附和,一阵掌声过后,昨天在巷子里遇到的少年缓缓走上主席台。没有戴眼镜,身高一米八,长得还不赖。
时洛秋感到脸上微疼。
他说他叫顾是知,然后再无其他。
接着高冷痞帅地走下了主席台将主持老师晾在那里,台下口哨喝彩声一片接着一片。
李殊词又凑到时洛秋的耳边,说的是,原来是他啊!
Chapter 2
巷子西边有个果园,盛夏的果园中充满了生气。长短不一的木头围成栅栏,只有一条土路通向果园,四周被荔枝树围得满满当当。
果园里随处可听见声音,但就是不见其人。
时洛秋看到顾是知的时候,他提着自制的工具正往一棵高大的荔枝树靠近。少年紧蹙着一双眉,伸长了胳膊,修长的一双手每次往树上凑,但都无功而返,不见果实入袋。偏偏他又很执着,一次不行就两次……
时洛秋从没见过摘荔枝摘的那么认真搞笑的人,站在一旁的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顾是知闻声扭头,还没看清是谁在笑,身下的小楼梯就失去了控制,他随着小楼梯晃了两下“咕咚”一声落地了。
看着荔枝树因此而激起的巨烈摇晃,时洛秋先是一愣,接着笑得更大声了。
她原本以为,顾是知会很快爬起来,没成想,荔枝树都平静了,顾是知还没露头。时洛秋笑不出来了,立马朝他跑去,伴随着她的脚步的还有落叶的嘎吱声,直到她停下,四周又恢复平静。
他四肢舒展,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时洛秋以为顾是知怎么了,边摇边喊他的名字。
时洛秋將顾是知翻了一个面,拖到阴凉处,只见他紧闭着双眼,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时洛秋可吓坏了,她还没有处理过这种事,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少年微弱的呼吸缠在时洛秋的心头,她慌乱地将手搭上顾是知胸口,感受到他心跳的那一刻,时洛秋就知道,她完了。
“你再压,我就起不来了。”
顾是知咳了几声,随后睁开眼,一张鲜活灿烂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
阳光刺咧咧的从李殊词乌黑的长发缝隙中透过去,将她的眉眼映得十分好看。
时洛秋说这些的时候,就好像真的是在跟我讲故事,而她语气冷硬的仿佛并不是故事的女主角。
我问:“为什么他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是李殊词而不是救他的你。”
她轻声一笑,没有回答。因为时洛秋觉得这是一段残缺的记忆,既然没有熟悉时的热情,那就保持一种理性的态度去面对。
Chapter 3
李殊词开始有意无意的跟时洛秋提起顾是知。
说他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时洛秋静静地听着李殊词说的那些话。说顾是知早起的屋里总是弥漫着冷清的橙花味,说他总是在房间一坐就是一整天,说他月夜下回家的那条路上永远繁星盛开。
时洛秋听得入迷极了,李殊词这个时候就会满意的收起话匣子。
巷子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废钢厂,新纪年开始的时候钢厂搬了家,里面的设备都拿走了,剩了一个空壳子。
这个空壳子是时洛秋他们早年记忆深处的避世乐园,两个人一起取了一个极为骚包的名字叫“香巴拉”。
李殊词喜欢在厂房尽头的二楼平台上练舞,而时洛秋永远都是拿着颜料满墙的画着别人看不懂的东西 。
顾是知造访的那天下午,李殊词正在压腿。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倚在门口望向大家,像是来到了杂技团正在挑想看的节目。
是李殊词先看到的顾是知,她从二楼飞奔到门口。
少年往后退了两步,李殊词友善又热情的将他拉到时洛秋面前跟她介绍——这是顾是知,又向他介绍时洛秋。
敏感又鲜活的年纪仿佛一下子就融化在六月的气温里。时洛秋一眼望过去都是顾是知深深浅浅的影子,那影子刻落在斑驳的墙上胜过了她画过的任何一幅画。
顾是知从那以后就成了“香巴拉”的新成员。
时洛秋身边坐着顾是知,从早到晚捧着PSP玩的尽兴又入迷,灵巧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游戏关卡总是被他轻易破解。
时洛秋扭头蹲在梯子上偷偷的看他玩游戏的样子,顾是知放在PSP屏幕上的手却忽然不动了,没过多久,屏幕上传来了失败的消息。
时洛秋撇嘴回头,顾是知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Chapter 4
我望了望墙上的时间,时洛秋在深夜里的声音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不知道是情绪开始有了改变还是因为她真的累了,穿过听筒传到我耳边的话有些绵软,像夏天尾声雨后升腾起来的水雾。
“时洛秋,你怎么了?”我问。
她低低的回:“我想起他以前跟我说的话。”
“什么话?”
“我走之前,他对我说,往后岁月漫长,时洛秋看不到你我会很高兴。”
“后来怎么了?”
后来,喜欢顾是知的人越来越多。
他的其他成绩并不算突出,但在物理方面却是个天才。转到深圳的高中只是因为他签约的那个科技公司的老板在那里。
顾是知在孤儿院长大,一路成长的并不顺利,科技才华刚刚显露便被那人赏识,他赞助了他上学生活的一切费用。
在学校,很快大家都知道顾是知是一个怪人,他能钻到实验室里一连好几天不出来,出来的时候总是神清气爽。
他总是目中无人,不喜欢交朋友,上课的时候很少到教室,可是一旦去教室一定会引起轰动。因为比起那些还只知道看片打怪和耍帅的同龄人来说,顾是知无疑是特殊又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的消息总是会刊登在各大媒体报纸的头版头条,要只是脑袋聪明就算了,可偏偏他还有一副好皮囊。
后来追逐顾是知的人已经不满足在学校里递情书或者表白了,巷子从未像那个时候那样热闹过。
时洛秋悄悄的在废弃钢厂的空墙上开了一副新画,画上有成片的茘枝园,盛满橙花的房间和月夜下撒了星辉的路。
时洛秋的爷爷从澳洲考古回来带了一些礼物,让她分发给大家。
去李殊词家的时候顺便带了一些给她的邻居顾是知。
顾是知坐在窗台上手里正拿着一个魔方,不管怎么打乱,他总是能在一分钟之内还原,真是没意思,他说。
时洛秋爬上窗台,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顾是知扭头,嘴里含着荔枝籽。
阳光很烈,顾是知稍微眯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时洛秋没能看到他的眼神,只不过从屋里飘出来的橙花味让时洛秋心头一颤。
她递上了爷爷带回来的礼物,他伸手接过,指腹相交,时洛秋仿若触电般的收回了手,顺便打翻了顾是知摆在窗台刚做出来的小小机器人。
机器人落地,外壳碎了一地。
时洛秋吓了一跳,当下转身想要逃跑却被顾是知一把抓住,被他使劲一拽,时洛秋一下子撞到他的眼前。
顾是知眼光清冷,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要赔的。”
“随便摔一下就碎成这样,只能说明你的机器人质量不咋地。”时洛秋鼓足勇气说出的这句话。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顾是知从窗台上翻下去,站在她面前,高出她一个头,一脸不讲道理的表情说:“你这话的意思是,”他靠在墙上伸出食指戳了戳时洛秋的肩膀,“不赔?”
“我没这么说。”
“那就是赔?”
“嗯。”
“好啊,那就……”
时洛秋没等顾是知说出怎么赔,就听到李殊词走过来的声音,悠扬婉转的叫着是知。
时洛秋有些慌张,不知道为什么要逃,回家的一路上她内心升腾起了很多奇怪的情绪,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惶恐不安却又沾沾自喜。
夏尾,果园里的荔枝树依旧茂盛,还有一些没有完全成熟,个头也不大,剥开娇嫩的红色外衣,里面只有小小的一颗。
嫩白嫩白的,掰开闻起来是一股清水中冲了橙花的味道。
那天起,顾是知每天早晨推开窗户,窗台上总是有一把又大又红的荔枝,还沾着水珠,有太阳的日子里,那些水珠里映着顾是知的脸,脸上有一抹清淡的欢喜。
时洛秋站在梯子上,均匀地抹着红色的颜料,她的画中,果园里的荔枝结得胜过了叶子。
“阿秋,你鞋子上为什么有泥巴,这个季节了还去山上玩吗?”李殊词问。
“别打喷嚏。”时洛秋开玩笑说。
时洛秋弯腰看了一眼鞋上的泥巴:“哦,就是突然想吃荔枝了。”
“还没完全熟呢。”
“熟了,没意思。”
Chapter 5
“说起来很巧,你取荔枝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喜欢吃茘枝吗?”时洛秋问我。
“不是的,因為在深圳,荔枝随处可见。”
荔枝在深圳确实常见,普通的就跟时洛秋这个人一样。
没有李殊词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也不像她身体轻盈能随时随地翩翩起舞,就连脑袋都没有她聪明。
时洛秋只会把挑最甜的荔枝放在顾是知的窗台,而李殊词却能把不起眼随处可见的荔枝做成美味可口的荔枝饮料。
顾是知说喜欢荔枝,一定是指李殊词加工之后的。
很长一段时间,顾是知没有去学校,也没有来“香巴拉”,听李殊词说是去参加科技展了,不出意外,顾是知研发的新品很快就要上市。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巷子里的大人们脸上是有光的。
李殊词就不说了,她从来都是她爸妈的骄傲。
而时洛秋,她被爷爷捡回来的时候,他就只希望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平安长大。
羡慕顾是知的是她自己。
时洛秋没有想到,顾是知参加完科技展会第一时间来到她家,那个时候她还拿着深圳晚报盯着头版头条上顾是知的照片看的出神。
“看真人不是更好吗?”顾是知将脸送到她面前,一双眼甚是无辜。
时洛秋吓的从板凳上摔倒。
她急于辩解,顾是知并没给她机会,蹲下问她:“你之前说要陪我机器人的话,还算不算数?”
“自然。”
“那好,跟我来。”
深圳湿地公园边上的现代高档公寓,顾是知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一套。
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冷清的橙花味。
“我要你,给我画一组宣传画。”顾是知指着客厅中央摆着的那堆机器对时洛秋说。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能是你。”
顾是知说,在他召开新品发布会之前,这里一切都是保密的。
时洛秋趁机“勒索”道:“想要我保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
“好。”
顾是知开始熬夜,通宵通宵地熬。
时洛秋很快就找到了橙花香味的来源,主卧里,不分白天黑夜的点着一盏香薰灯,窗帘关上,暖黄的灯光将时洛秋对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拉扯出来。
还没有遇到爷爷之前,她生活的地方不是深圳,她记不得是什么地方,只是那里有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林地。
她记不清楚那是什么树林,只是秋天到了的时候,远远望过去一片橙黄,风一吹,像波浪一樣,那些模糊的片段成了这些年她心头一直在牵挂的过去。
那些过去的片段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她皱着眉头,握笔的手开始变得流畅,雪白的稿纸上,不一会就染上了层次好看的颜色。
当顾是知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时洛秋低头沾了最后一次颜料,一副印象中深刻的画诞生了。
配合上客厅里的那堆她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科技新品,顾是知要的宣传画完成了。
“想好你要我答应你的事情了吗?”顾是知对那组画很满意。
时洛秋脑海里窜出那片橙黄,然后不加思考的问:“听说,秋天腾冲的银杏很漂亮,不如你陪我去看?”
“好。”
Chapter 6
玻璃窗上的水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汇聚在了一起成了水滴,水滴越来越大,最后顺着玻璃流了下去。
我喝了一口咖啡,苦涩萦绕在舌尖,令我清醒无比,我问时洛秋:“腾冲的银杏好看吗?”
“好看。”她说。
时洛秋并不知道为什么她画给顾是知的那组宣传画会提前公布了出去,宣传画因为画的太详细,一经发布,山寨替代品瞬间出世,顾是知所在的那家科技公司因此受到了很严重的损失。
那组画只有顾是知和时洛秋有,顾是知没有理由那么做。剩下的只有可能是时洛秋,虽然她有一万个不可能不会做的理由,可她一个都说不出来。
顾是知没有怪她,甚至还跟以前一样。也只能跟以前一样,见了面不冷不热的打声招呼,偶尔去一下“香巴拉”。
秋天的时候李殊词要去香港参加一场国际青少年舞蹈大赛,如果赢了的话,她就会去莫斯科,成为一个跳专业舞蹈的人。
只有时洛秋,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普通。
时洛秋还是一有空就趴在墙上涂鸦。
荔枝,房间里的橙花,月夜下的路都画完了。
墙面上还有一大片空白,时洛秋想要在冬天来临前将废工厂里面的空墙画完。
最近她总是梦到以前,好像跟她一起站在山顶上看橙黄林海的还有一个人。那人长得比她高,面部模糊,看不清长的什么样。
只是在梦中,他一直在跟她说“我会找到你的”。
时洛秋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汗。
李殊词跑到她家,开门就一脸兴奋,她抱着时洛秋说顾是知答应做她“男朋友”了。
时洛秋脑子里关于过去的记忆突然断了,山岗上的风停了,眼前的林海变得静止不动,橙黄的颜色开始消褪变得跟没上色的漫画一样,耳边再也没有人说“我会找到你的”。
国庆节的时候,时洛秋跟爷爷要了钱,独自一个人背着画夹去了云南的腾冲。
她坐在有风吹过的山岗上,低头看着那一片橙黄的林海,风一吹很像波浪,可是怎么都感觉和梦中的林海不一样。
回家之前,她在宾馆的电视上看了李殊词的那场比赛,镜头一闪而过的是顾是知穿着西装,好看又冷清的一张脸。
李殊词得了第三名,得到了去莫斯科的门票。
时洛秋笑着收起画夹,爷爷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澳洲待几年,他的考古项目一时半会还完成不了。
在巷口遇到了顾是知和一脸灿烂的李殊词。时洛秋以前只是觉得李殊词张扬了点,现在却有点讨厌她,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优秀了,为什么还能拥有顾是知。
顾是知笑着将从香港带回来的礼物递给时洛秋。
顾是知问她,腾冲的银杏好看吗?
好看,她说。
Chapter 7
“李殊词去莫斯科的前一天出事了。
她从废工厂的二楼练完舞下来,踩到了我的颜料瓶子,沿着楼梯滚了下去,左腿脚踝骨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她说她上去之前那些颜料瓶子还不在那里。她说中途我去过一次,还问她我刚刚摘的荔枝她要不要。”
“你去了吗?”我问时洛秋。
“去了,”她说,“拿着我的新颜料去的。”
我觉得我的头很疼了,这档节目做完后,我想我可能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
警察去了时洛秋的家,在时洛秋的日记本上找到了她“行凶”的理由。
时洛秋在日记本上说,她羡慕嫉妒李殊词,说她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优秀了,为什么还能拥有顾是知。
除了那些不该写在纸上的话,颜料瓶子上只有时洛秋的指纹也足以说明问题。
李殊词去莫斯科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时洛秋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她将一枝漂亮的玫瑰生生摧残,她不想辩解,惩罚也好,责骂也罢,她通通接受。
比起李殊词的绝望,她的处境算不了什么。
她失控地捶打着时洛秋,她对着时洛秋说,你怎么不去死。你不是要回橙源吗,你不是要回去找那个跟你一起看橙花的人吗?
时洛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想起来了,梦中她站在山顶上看到的那片林海是橙树,风一吹像波浪的东西是成熟的橙子。
那个孩子站在她身边对她说,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人,他的名字叫阿知。
那天是时洛秋被领养的日子,阿知和她一起站在孤儿院后面的山顶上,橙黄的果实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颜色美好的像一副浓烈的水彩画。
走的时候阿知追了时洛秋很久,她望着车窗外奔走的阿知哭着问那个收养她的人可不可以放开她。
无声的沉默代表了他们今后再难相遇。
刚到领养家里的时候,时洛秋表现的很乖,让那家人放松了警惕之后,时洛秋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逃了。
她不知道孤儿院在什么地方,只能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她以前问过他,你为什么叫顾是知。
那人说,他只知道他姓顾,想要去了解一个人,后来索性取了这个名。
他无父无母,只有姓,只有自己和一个未知的她。
时洛秋惊恐的回头望了望顾是知,他站在李殊词的身边,漆黑的瞳孔染上了死水谭的颜色。
“不是我,”她这时拼命的想要解释,“阿知不是我,那组宣传画不是我公布的,颜料瓶也不是我放在那里的。”
“时洛秋,我找到你,就够了。”
“你相信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时洛秋扯着顾是知的袖子,那一份安心立马涌上心头,就像小时候在孤儿院被欺負,阿知总是护着她。
“我相信你有用吗?”顾是知生硬地扯掉时洛秋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往后岁月漫长,你看不到我会很高兴。”
“你骗人,”时洛秋撕喊着,“你不是说人世险恶,我跟你,你护我的吗?”
“我骗你的。”
时洛秋讲到这儿的时候将手指在听筒上磕了两下。
我昏沉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我问:“你还好吗?”
时洛秋没回我,自顾自地说:“后来,我离开了深圳,一走就是好多年。”
Chapter 8
我松了松耳麦,发现耳根极度痛疼,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天快亮了。
窗外的雨也停了。
时洛秋走的那一年,巷子拆了,巷子后面的废钢厂也拆了。
钢厂里面墙壁上的最后一幅画,橙源里孤儿院后山的山顶上坐着一个孤独等待的女孩,她的眼睛望着山下橙黄的林海,风一吹像波浪。
画还没有做完,女孩坐在山顶上是在等人,可惜,那副画定格在女孩回头的那一瞬间,她要等的人永远都等不到了。
顾是知和李氏科技打了一场官司,赢了之后再也没有发明过东西。
深圳人都说,顾是知才华穷尽,终于从天上跌下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变成普通人的顾是知一直待在深圳。
时洛秋问我:“茘枝老师,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深圳吗?”
“是。”我回。
“你知道顾是知吗?”
“当然。”
“他过的好吗?”
这下轮到我开始紧张了,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接档的节目就在十分钟以后,身后的玻璃墙上接档主持人已经敲了好几次,示意我注意时间。
“他过的挺好的,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很想你。”
电话那头愣了几秒,接着我听到“啪”的一声,时洛秋挂断了。
我飞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那串十一位数字,接着跑出了录音室。
接档主持人看我风风火火的样子,问我:“顾是知,你赶回家投胎吗?”
我叫顾是知,还没有成为专职写手之前,我在深圳的城市音乐电台当过一段时间深夜情感档的主持人,我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叫荔枝。台长为此嘲笑过我,说我的艺名在南方随处可见,真是随意极了。
他怎么会知道,那随处可见的荔枝,有一股清水冲了橙花的味道。
那味道帮我找到了阿秋。
我从小楼梯上跌下之前,看到了阿秋站在边上笑,她从小就是那么笑的,两只眼睛像一对弯弯的月亮,牙齿白白的,脸上有一对小酒窝。
她给我做心脏复苏的时候我是醒着的,她呼过来的气息,依旧是以前我熟悉的味道。
我去了他们的“香巴拉”看着她在墙上涂鸦,画的是我们小时候呆过的孤儿院后面的那片橙树林。
她突然凑过来的脸映在PSP的屏幕上,我舍不得打乱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然后她嫌弃的扭头,样子可爱极了。
我让她帮我画的宣传画被李殊词发现,我和李殊词的父亲那个时候还是签约合作的关系,但他长期非法侵占我的发明专利,我想摆脱他,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公布最新发明。
可是李殊词将那组画偷走目的是不希望阿秋参与到我的人生当中,所以将画公布了,山寨替代品迅速出世。
对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李殊词父亲觉得自己损失严重,要严惩泄露者,所有矛头毫无理由的指向阿秋,我尽管有办法证明她的清白,可是时间太仓促,为了安抚李殊词父亲不让他对阿秋下手我陪李殊词去了香港参加比赛。
后来李殊词出事,阿秋在那日记中写,为什么她还能拥有我,后面还有一句——我也喜欢顾是知,可是我去没有资格喜欢他,李殊词应该更适合他。
李殊词从来都不适合我,也不曾拥有过我。
我和李氏科技打完官司就开始到处找她,可是这个世界大的超出了我的想象,后来我想,我们这一生不能永远在寻找和被寻找中度过。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会惦念那副她没有画完的画,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深圳。
我之所以不再搞发明创造,并不是因为我才华穷尽了。没找到她的那段岁月里我想只有成为闪光的站在高处的人她才能看到我,后来,我发现我站在高处她会害怕。
成为一方英杰并不难,难的是我有能力守护你时,你却不在了。
我无父无母无姓名,独自游弋在这旷杂的世界,往后岁月漫长,不能没有她。
我冲出电台,想都没有想,直接跑到废工厂的旧址。
那里已经变成了街心花园,来往穿梭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当年那堵墙前,呆呆的看着前方,好像那副画还在,我拨了她的电话。
接通了之后,我慢慢地走近她,我说,阿秋,你回头看看,你一直在等的人,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