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虹
我从事女性主义艺术批评理论的同时,也在体制内的美术馆工作,这种双重身份使我观察问题会有多重视角,对当下中国女性艺术的现状和问题,有自己的了解和思考。
当下的女性艺术家都受过良好的专业教育,无论是造型能力,还是画面的控制,包括线条、色彩、空间和整体韵味等方面,与男性艺术家并无二致。不过,作为艺术家,在艺术思想和观念上,在进行艺术创作时,是否考虑到艺术之所以为艺术并不仅仅是遵循某种专业技术规律,我们可以个性化地前行……就如同穿衣服,我们可以穿连衣裙、牛仔裤,也可以穿庄重的晚礼服。
艺术在社会责任和个性化表现上有宽阔的空间,即使在传统技法约束的框架里,也可以通过有限度的空间向观众传递个性化的情绪和价值观,以及在社会语境中的个人感悟,引发观者更多的思考和想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女性画家可以有一个超出普遍习规,画出自己独有的感受,画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画出作为女人在生活中的敏锐感悟。比如珂勒惠支在母与子题材上所表现出的深刻、厚重与柔和共存的丰富性,那似乎是男性画家不易达到的。
我们熟悉的周思聪笔下的少数民族女性,背着沉重的包袱,在休息的时候包袱也不放下来。周思聪自己说过一段话:女人就是那么艰难,她没有休息的时候,在休息的时候还得背着包袱。她画的荷花,除了清雅脱俗之外,还有那种出淤泥而不染,在艰难的语境中,依然保持她的追求。她对艺术的纯净心态,以及对艺术的灵光一闪的把握,那种悲悯的情绪……也是许多男性画家难以企及的。
会读画的人也不会只按照教科书上的概念去读画,可以尝试打开自己的心灵,和艺术家的画做某种交流,艺术家的作品本身就是一种心灵境况的体现。如果他的艺术作品不是心灵的体现,就相当于他把通过作品和观众交流的通道关闭了。这是艺术家的缺憾,也是观众的损失。艺术家自己不封闭沟通交流的通道,观众就可以深入艺术家的内心世界。
男性评论家对女性艺术的叙事和表现,往往不会像一个女性那样感同身受地体验和思考。对女性是“疼”,也许对男性就只是“学术”。对学术的感受,和对跟生命有关的痛觉感受是不一样的,表达也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人说周思聪在画矿工的时候是一般画家的身份,画荷花的时候才是女性艺术家的身份,这显然是某种误解。实际上在不同情境中她都是女性艺术家——因为女性艺术家同样对人类终极关怀、终极命运发声。对女性主义艺术家来说,这只是一个视角和方法问题,对女性主义批评者来说同样如此。如果硬要把这种解释做某种限定的话,在逻辑上并不能说得通。
艺术批评是一种话语,是一种观察解释方法和视角,同时也是价值体系的建构。在我们的生活中、在美术史的架构中、在批评话语中,众声喧哗比只有一种批评方式正常得多,也有效得多。我们对不同的作品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不同的视角,才能满足艺术的探索性的精神需求。
20世纪前期,国内接触到西方美术思潮,同时又具有创作活力的代表性女画家,如关紫兰、邱堤、潘玉良等,在表现女性内心世界方面的探索就引起关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女画家则力争在男女共同话语中找到自己的表达位置与方法,这一时期比较知名的作品有王霞的《海岛女民兵》、温葆的《四个姑娘》、王玉珏的《山村医生》等;80年代以来,“新潮”美术兴起,不少女性艺术家也难掩内心的激动,在艺术创作上表现出了她们的梦幻和诗意,以及通过对理想生活的追求而批判现实;90年代以后,借世界妇女大会在中国的举办,女性问题在学术界得到广泛的讨论,女性艺术家开始反思自己、审视历史,反省女性自身的境遇,于是创作出不少有思想深度和形式迥异于传统的作品。我们回顾走过的道路,新一代女艺术家有比较清晰的发展轨迹,当然,或许是因为表述方式的不同,总会出现一些争执和不同的解释。然而反过来思考,人类文化不就是在争论、矛盾、纠结中不断地突破、不断地妥协,又不断地向前发展吗?有历史学家说过,人类历史就是在血腥与肮脏中发展过来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女性不需要有一種被保护的感觉,女性不一定就是温柔的、清新的、阳光的,像小花朵一样柔弱被保护,好像争斗与冲突跟我们没关系,其实每个时代的女性生存,都是经历了很多的严酷的历史考验、哭泣和不堪。因此,女性艺术家完全可以也应该与男性艺术家一样发挥自己的社会责任以及艺术责任。
(作者系中国美术馆研究馆员、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学术委员,本文根据“时代·帼风——庆祝中国女画家协会成立十周年学术研讨会”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