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后，再嫁你一次

◎文/亦名

1997年10月的一天晚上，重庆市江北区的一间廉租房内，两名耄耋之年的老人，正并肩坐在床上聊天。

这是82 岁的邱大爷和80 岁的刘泽华大娘的新婚之夜。两位老人从相亲认识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来月，刘泽华甚至连老伴叫啥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邱。虽然认识时间短，但不知为何刘泽华总感觉对方很亲切，就像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因此很快就决定结婚了。

交谈中，邱大爷得知，妻子是四川省宣汉县塔河坝炉子村人。听到这里，邱大爷很是疑惑地问道：“炉子村我去过呀，那个村里的人都姓李啊，你怎么会姓刘呢？”

“刘泽华是我后来改的名，我的原名叫李德芳。”

邱大爷听了这话，身子骤然一震，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刘泽华看了好几遍，激动地问：“你还记得邱大明这个人吗？”刘泽华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地说：“你怎么知道他？那是我曾经的丈夫，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牺牲了。”

说着，刘泽华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时候，她还叫李德芳。1936年6月，刘湘的一支部队来到她的家乡。李德芳父亲去世早，她又是家里的独生女，母亲想为她招个上门女婿。母亲有个娘家亲戚刚好在刘湘那支部队里当司务长，就替她介绍了一个叫邱大明的排长，说他是重庆荣昌县（今荣昌区）的，为人踏实，前途无量。

接触了大半年之后，1937年6月，邱大明和李德芳结婚了。此时四川虽然暂时没什么战事，但也是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邱大明婚后基本上都在部队里，很少有时间陪伴妻子。次年8月，淞沪会战打响，各部队纷纷参战，邱大明也接到了紧急集合的命令，当时他正在家里吃饭，接到命令后，随便扒拉了一些饭就急匆匆地往外走。李德芳见状，忙问丈夫干什么去，邱大明回道：“打鬼子！等我回来！”——这是李德芳关于丈夫的最后记忆，结婚这几个月来，她和丈夫真正相处的时光，也不过20 来天。

淞沪会战打得很惨烈，前方传来了大量真真假假的消息。有流言称，邱大明已经在会战中牺牲了。李德芳坚决不肯相信，一定要等丈夫回来，可是一直等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邱大明还是音讯全无。此时已经30 多岁的李德芳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说不定他回荣昌老家了呢？”

这些年来，李德芳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在家乡了无牵挂的她毅然踏上了前往重庆荣昌县的道路。这一找就是14年，可惜，奇迹并没有发生，她彻底死心了，看来丈夫真的已经牺牲了。因为丈夫是国民党队伍的，李德芳担心会受到牵连，便把名字改成“刘泽华”，然后和一个厨师结了婚。这段婚姻并不幸福，两人经常吵架，最终，李德芳选择了离婚，净身出户。离婚后，一无所有的李德芳开始在江北城三洞桥的一个老乡家借宿，靠摆摊做小生意为生。1997年，李德芳不堪孤独，想要找个能互相照顾的老伴，就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干女儿李腊芝，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不久，李腊芝回话说有个姓邱的离异老头挺合适，还安排两人相了一回亲。因为两人都80 多岁了，相亲时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没谈几句就结束了，男方唯一给李德芳留下的印象就是他戴的草帽挺干净的，看起来也挺亲切。李德芳对邱大爷挺满意，就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于是决定等一等。孰料，她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邱大爷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再也没有主动和她联系过。李德芳急了，便主动去找邱大爷，想问问他到底是咋想的。

对于李德芳的主动拜访，邱大爷既意外又激动，他坦白之所以不主动跟李德芳联系，主要是因为自己实在太穷了，每个月只有210 块钱低保，怕养不起她。邱大爷一边聊，一边为李德芳做了一顿便饭：一盘青椒皮蛋，一盘回锅肉。李德芳对言行举止都很有礼貌的邱大爷很满意，告诉他自己不在乎对方有没有钱，人好就行了。邱大爷也对李德芳很有好感，便没再推脱，没过多久两人就结婚了。

李德芳万万没想到，时隔60年，在新婚之夜，她竟然从丈夫的口中听到了“邱大明”这个名字。自从嫁给厨师之后，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邱大明”三个字，这邱大爷是怎么知道的呢？

见李德芳满脸讶异，邱大爷就激动地问道：“你母亲是不是姓余？”“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邱大明啊！60年前我们可是明媒正娶，拜过堂成过亲的哟！”

原来，这位邱大爷，就是邱大明。当年，邱大明所在的部队星夜狂奔上千公里，投入上海战场。在对日作战期间，邱大明曾不止一次给妻子写信，却如泥牛入海，他连妻子到底收没收到信件都不知道。1942年，邱大明因为重伤没法打仗了，被安排到成都当了一名水上公安，后来又被调去了泸县。他也动过回去找妻子的念头，转念一想，现在兵荒马乱的，她说不定早就改嫁了。于是，邱大明娶了泸县的一个女子为妻，生下了一子一女。因为当过国民党的警察，邱大明一度被当成反革命给抓起来，判了无期徒刑，在新疆服刑，直到1975年才被释放。回到四川之后，邱大明悲哀地发现，妻子已经改嫁两次了，女儿因为天花夭折了，儿子前些年离了婚，对他也没什么感情。饱尝了世态炎凉的邱大明决定一个人生活，靠给人家干点杂活维持生计。

当初李腊芝提出要给邱大明介绍个老伴时，邱大明觉得不靠谱，他都82 岁了，还是个低保户，谁家老太太会看上他啊。经不住李腊芝的软磨硬泡，邱大明还是答应去见一面。相完亲后，邱大明觉得没戏，谁知道人家自己找上门来了。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正是因为李德芳的坚持不懈，他们这对失散了60年的夫妻竟然在新婚之夜相认了！

交流完这些年的遭遇之后，邱大明心里十分愧疚，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李德芳，发誓要用自己剩下的所有时光来补偿她。

婚后，邱大明对妻子照顾有加，每天早晨7 点准时起床为妻子准备早餐。吃过午饭，两人就互相搀扶着一起外出去散步、晒太阳。李德芳小时候曾裹过脚，行动不是很方便，邱大明就自愿当起她的拐杖，扶着她走楼梯。2005年，李德芳半身瘫痪了，后来一次翻身时意外摔断了腿，手也骨折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没过多久，邱大明的肺也出了问题，但他仍然坚持每天给妻子喂药，为她擦背，每天都忙活到凌晨三点多才睡觉。

看着老伴拖着病体还坚持照顾自己，李德芳很是心疼。自感时日不多的她，将干女儿找了过来，嘱咐她在自己死后好好照顾邱大明。2009年10月28日，李德芳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邱大明的手拉到自己的脸上，然后安详地离开了，享年92 岁。

李德芳逝世20 天之后，邱大明也随她而去了，他并没有让老伴等太久。相信如果有天堂的话，两位老人一定能在里面过着幸福、安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