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激活“失女仇”：那年约死群遗祸绵绵

小乔

阔太尚小爱被发现死在自家浴室里。据家人反映，她近来精神状态不好，做过心理治疗，可能是自杀。可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她的死，很不简单……

自杀

2022年夏日的一天，晚上7点半左右，110指挥中心接到电话报警。报警的是市中心医院急诊中心的主治医师，对方声称，急诊中心刚刚接诊一名送来抢救的女士，经抢救无效死亡，体内检出大量乌头碱成分，请求警方到场处置。经调查，死者名叫尚小爱，时年30岁，本地人，出国留过学，硕士学历，婚后在家当全职太太。初步检验，尚小爱为乌头碱中毒死亡。

案发地位于郊区一所豪宅内，出事地点位于二楼卧室的内置浴室。据保姆张金芳交代，案发前，尚小爱在沐浴，她便出门去采购。回来时，她发现尚小爱还在沐浴，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应。她担心尚小爱有事，就叫楼下保安将门撞开了。门打开后，尚小爱已倒地，嘴角发青，还有呕吐物。张金芳拨打了120。送医后，人还是没救回来。

办案人员调查了小区内外的视频，发现当天除了张金芳之外，没人出入过别墅。现场门窗完好，除撞门造成的锁芯脱落之外，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现场形成了密室。在走访中，办案民警了解到，尚小爱不久之前去过心理诊所。

心理医生告诉办案民警，尚小爱自述她在浴室的镜子上发现了血手印，午休时听到过哀乐，还收到过自己的旧物，但周围人却看不到也听不到。幻听和幻觉是癔症发作的典型表现，可他们给尚小爱做过检查和测量，她是轻度抑郁。按理说，她是不会产生幻听和幻觉的。

尚小爱与丈夫周华感情很好，没有矛盾。周华也坦陈，妻子精神状态确实不好，前不久她还流产了，状态更差了。对妻子疏于照顾，周华很是自责。

周华时年32岁，本地人，家里做生意。他大学毕业后自营建筑材料公司，公司运营得不错。案发时，他正在外地开会，因此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难道尚小爱是自杀？可她生活富足，夫妻恩爱，没理由自杀。警方在案发现场的床上发现了摆放整齐的睡衣，说明她打算在沐浴之后更换。就算想死，她也没有打算死在浴室。另外，警方并未在她的购物记录中查到任何和乌头碱相关的药物。

办案民警进一步调查发现，尚小爱做过整容手术，曾经卷入过一起相约自杀的案件。该案的死者郝明明，居然跟尚小爱家的保姆张金芳是母女关系。

很快，办案人员在张金芳的儿子郝亮亮的网购记录中，发现了乌头碱。警方传唤了郝亮亮，张金芳急匆匆赶来，承认是她下毒杀了尚小爱……

张金芳时年56岁，是邻市人。她外出打工时认识了郝宏，两人结婚后育有一双儿女。不幸的是，儿子郝亮亮一出生双腿就无法直立行走，夫妻俩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积蓄。

还好，张金芳的大女儿郝明明乖巧懂事，从不让他们夫妻俩操心。郝明明17岁那年，郝宏患癌，一家人靠张金芳在超市打工的收入和低保金过活。

2012年，郝明明考上该市一所高校，给这个家带来了希望。然而，2016年，郝宏去世。张金芳还没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来，这年初夏，她被警方告知，女儿在一家宾馆烧炭自杀了。

张金芳生活里唯一的光，就这样熄灭了。若不是郝亮亮需要人照顾，她恨不得跟着女儿一起去。

无法消化悲痛的張金芳，丢下工作，整日推着坐轮椅的儿子到派出所询问案情进展。她不相信女儿是自杀。她哭着去找校领导，学校对她提供了人道主义帮助，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张金芳又去找女儿的同学，可正值毕业季，学生们因为实习和工作，基本上都离校了。

不久后，女儿的案子以自杀结案。办案民警告诉张金芳，郝明明进了一个相约自杀的QQ群，跟群里另一个女孩相约到宾馆烧炭自杀。

张金芳想不通女儿为何要自杀，更想知道，那天，女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恳求警方告诉她那个女孩的信息，但办案民警拒绝了。

绝望时，张金芳拿回了女儿的手机，她登录了女儿的QQ，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相约自杀群。

这个相约自杀群的成员非常广泛，有读书读不下去的中学生，有生意失败的老板，有离异的独居女性，也有家境贫穷的大学生……似乎人生的任何一种不如意都能让他们找到死的理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这个群里引起一场致命的波澜。这个群里的每一条发言，都充满绝望和戾气。

女儿在群聊里很少发言，只是听大家说。群友询问快速又无痛的自杀方式，群主“优雅女神经”说出了很多办法，烧炭，上吊，吃安眠药……

张金芳看了女儿的很多信息，没看出女儿有自杀的意愿，更多的是倾诉原生家庭带给她的痛苦。看到女儿的话，张金芳哭了。儿子残疾，她和丈夫很自然地将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儿子身上，极少关注女儿的心理需求。后来，丈夫患癌，这个家更是摇摇欲坠，她每天一睁眼就是干活、挣钱、活下去。若不是看了女儿在群里的发言，张金芳根本就不知道，女儿因为家庭如此自卑，还在学校被排挤被欺负。

“优雅女神经”在群里显得相当活跃。一次，她劝郝明明：“像你这样的家庭，活着太累，说得好听你是全家的希望，说得不好听就是全家都等着你毕业了来养。”她不断追问，“你有能力照顾你弟一辈子吗？你未来老公能接受你这样的家庭？”

郝明明没有说话，只是发了一连串哭泣的表情包。张金芳想起来，那段时间，女儿确实情绪低落。

聊天记录往下翻，张金芳感受到了女儿的变化，每当有人提到死，她就发个“哭泣”表情包回应。

她看出来了，女儿入群时是想找有同样遭遇的人倾诉，抱团取暖。但入群后，群里的氛围影响了女儿，让她变得越发消极，绝望。

2016年4月，“优雅女神经”多次在群里发出自杀邀约，但没有人响应。她不断在群里劝大家，说一些死了就解脱了一类的话。郝明明被说动。后来，两人私聊，相约在城郊一宾馆烧炭自杀。最终结果张金芳看到了，死去的只有她的女儿。

追凶

张金芳再次找到办案人员，想知道为何只有自己的女儿死了。当时，民警正忙着翻笔录，寻找自杀群里有自杀意图的人，以免出现模仿自杀，便随口跟张金芳说了几句：“那个女孩害怕了，看到郝明明昏迷了，就跑回家了，晚上报了警。”

张金芳执意向民警询问对方的信息，民警也很无奈，跟她说了一些细节：“那个女孩也是遭到重大变故，上次没事不等于接下来不会自杀。你去问她这些事，会刺激她的。郝明明是成年人，木炭是她买的，安眠药、红酒是她自己服的，那个女孩并没有致使她死亡的主观意愿，女孩也报警救人了，只可惜晚了些，否则也不会出事。”

张金芳双脚发软，跌坐在地上。民警赶紧去扶她，起身时将手边的询问笔录带到了地上。郝亮亮很机灵，推着轮椅绕到桌子边，捡起笔录扫了一眼。旁边的民警发现后，将笔录拿了过去。

回家后，郝亮亮凭记忆写出“优雅女神经”的地址，她叫尚琳，和姐姐一个学校。他还默写下尚琳身份证号码的最后几位。

这边，张金芳从民警的话里听明白了一件事，“优雅女神经”如果当时就报警，女儿就不会死。

女儿的死，成了张金芳的心结，她执拗地想找那个女孩要个说法。可是，相约自杀QQ群解散了，她只打听到那个女孩出国了。警方和校方拒绝透露更多信息，老师和同学们对此也讳莫如深。

郝亮亮见母亲痛不欲生，将他获知的信息告诉了母亲。张金芳按照儿子给的地址找上门，发现人去楼空。她只能天天往派出所跑，闹得工作也丢了。

当年办案的民警中有个即将退休的老警察，他很同情张金芳，劝她看在儿子的分上好好生活。老民警还给她介绍了几份保姆的工作。不过，张金芳心有执念，无心工作，在哪一家都待不长。

案发后，老民警告诉警方，他见张金芳精神不好，怕她出事，后来就将她介绍到周华家当保姆。周华是社工志愿者，擅长心理疏导，应该会对张金芳有帮助。当时，老民警就劝张金芳，让她回头看看郝亮亮。“去了人家家里，可不能再提你女儿和自杀群的事，为了儿子，安心工作。”张金芳哭着同意了。

张金芳辗转到了周华家，她只说自己丈夫不幸去世，还有个残疾儿子在上中学。周华的祖母为人善良，对张金芳挺照顾的。张金芳的日子有了起色。女儿的事，她和儿子再也没在嘴上提过。

后来，周华的母亲介绍郝亮亮去学习雕刻手艺。高考前，周华还给郝亮亮补课。这家子，是真心实意地帮郝亮亮谋出路，张金芳感激涕零，她劝自己安心、尽心工作，照顾好周华一家。

不过，遇到休息日，手头空闲的张金芳还是忍不住去尚琳家四周转转。她特意找保安打听过，尚琳家那套房一直空置在那里，从来都没人进出过。

时间和周围人的善意，渐渐抚平了张金芳的伤痛。偶尔去尚琳家周围蹲守，也只是张金芳的寄托。

2020年，周华恋爱了。张金芳见到他女友尚小爱，不由得想起女儿。女儿若没死，应该也跟她一样年轻有朝气。尚小爱很优秀，是海归硕士，在国外工作了几年，因为周华才回的国。周华跟尚小爱结婚后，祖母不放心，就让张金芳去他的小家工作。

张金芳挺喜欢尚小爱的，她很礼貌，而且每天都朝气蓬勃的，自己的物品会自己收拾好，日常生活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给她这个保姆省了不少心。

张金芳与尚小爱相处得不错。可2021年年初，她无意间得知，尚小爱跟女儿是校友。她一激动，问尚小爱是否听说过几年前她学校发生过两个女生约死的事。尚小爱一愣，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尚小爱的声音透着紧张，张金芳觉得奇怪。她搪塞道：“当年这事挺轰动的，我没事儿就听人闲聊，跟着瞎听了几句，好奇地问一下。”

尚小爱神情不安，张金芳起了疑。休假时，张金芳拿着尚小爱的照片去找女儿当年关系较好的同学核实。对方说，尚小爱与尚琳的生日相同，身材相似，但从照片看，不是同一个人。尚琳毕业后出国了，跟大家失联了，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一个人若做了亏心事，必定会在心里留下痕迹，尤其是胆小的人。张金芳决定试试尚小爱。

张金芳打扫时，故意将宰杀家禽和鱼类的血留着，找机会涂在手上，印到尚小爱浴室的镜子上。尚小爱看到后吓得大叫，喊张金芳。张金芳趁机擦掉，转头告诉尚小爱，她没看到过镜子上有东西。尚小爱午休时，张金芳故意在她房间的窗户下放哀乐。等尚小爱起身查看，她就悄悄关掉。

不论是血手印还是哀乐，尚小爱被吓到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胆小的人就算没做亏心事，也会容易被吓到。张金芳想了个办法，她洗了一张女儿生前的照片，匿名寄给尚小爱。

那天，尚小爱拆包裹，她在一边偷偷觀察。果然，包裹一打开，尚小爱就像触电一般，尖叫着丢下盒子，脸色煞白。晚上，周华下班回来，见尚小爱魂不守舍的，问她怎么了，尚小爱只说没有休息好。可第二天，张金芳发现，尚小爱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

了结

尚小爱本来就是女儿的校友，即使知道约死事件，被女儿的照片吓到，仍然不能说明她就是尚琳。然而，张金芳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次起了波澜。

张金芳已经无法直视尚小爱，看到她，就想到女儿和尚琳。周华在家时，张金芳能稍微放松些。可周华工作太忙，经常不在家，家里就只剩她跟尚小爱，她的心情很煎熬。

尚小爱是或不是尚琳，有个明确答案，张金芳也不会如此煎熬。她决定继续查证下去。

张金芳偷偷关注着尚小爱的一举一动。有一天，尚小爱说她要回娘家一趟，让周华不用等她一起吃晚饭。张金芳听见了，悄悄跟踪尚小爱。张金芳亲眼看到尚小爱进了尚琳家所在的小区。她慌忙去找小区保安打听，得知，这家原先一直空置着，是去年这家的女儿结婚，老人才从乡下搬回来。

尚小爱真是尚琳？张金芳不敢相信，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她就是尚琳，还是期待她不是。

那些日子，张金芳在尚小爱面前，情绪反复，尚小爱觉得她莫名其妙，还提议周华换个保姆。周华安抚了尚小爱半天，又去找张金芳谈话，询问她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周华那么忙，对自己和儿子那么好，张金芳不忍心他为了家里的事而烦恼，只好说是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影响了心情，以后一定会注意。

不久后的一天，尚小爱从健身房回来，随后将包包扔到了楼下的鞋柜上，忘记收回去了。之前，尚小爱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的包包、证件等重要的东西，都是回家后直接提上楼，锁进柜子里。这次，大概是她大意了。张金芳趁机打开了她的包，翻到了她的证件，她身份证号的后几位，跟郝亮亮曾经默写下来的一模一样。

尚小爱，就是尚琳，跟女儿约着自杀中途扔下昏迷的女儿逃跑的那个尚琳。张金芳痛不欲生。

找到“凶手”的张金芳，不想害了周华一家，更不想毁了儿子的希望，她开始自我洗脑，尚小爱是临阵逃脱了，但她也是报警救女儿的人；当年，尚小爱若没有中途退缩，她也死了……经过这几次试探，尚小爱那么恐惧，害怕，说明她对女儿一直心存愧疚，如此，足够了。

2022年4月，周华夫妇的朋友于文文来做客。他们聊天时，张金芳听到于文文提到了自杀群，她心里一惊。于文文感叹道：“当年，我们年少无知，以为自杀就能摆脱一切困境。还好，我们有像周华你这样的社工志愿者，将我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如今，大家也都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于文文看着尚小爱，夸她：“那群人里，你应该是最幸福的了。在英国获得硕士学位，有自己的事业，如今又嫁给周华当了阔太太，就是那个郝明明太惨了，也太可惜了。”尚小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下，突然就情绪激动起来：“是她自己傻，自私又懦弱，受到点怂恿就想死，她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别人为什么要拿她的命当回事啊？”

张金芳没想到，对于女儿的死，尚小爱居然是这样想的。她没法继续面对尚小爱，向周华提出辞职。周华不同意，尚小爱怀孕了，需要人照顾，而他们没办法立刻找一个双方都满意、做事像她这样尽心尽力的人来接手她的工作。

张金芳只能强撑下来，打算等周华找到合适的人来接手，她就离开。

两个多月后，尚小爱意外流产了。见周华难受，张金芳也跟着难受。她劝自己，看在周华和那个孩子的分上，原谅尚小爱吧。可2022年夏日的一天，在家休养的尚小爱边刷短视频边说：“我也要去泰国请个佛牌回来，压得你不能翻身。”

张金芳正好进屋给她送吃的，看到她刷的视频，是网红到泰国请佛牌镇压恶灵。尚小爱是将自己意外流产，归罪到已经死去的郝明明身上了。

張金芳失控了。她趁回家休息的日子，用儿子的账号购买了乌头碱。案发那天，她将乌头碱掺在营养汤里端给了要去洗澡的尚小爱。她特别提醒尚小爱，她得出门一趟，家里没人，叫尚小爱一定要锁上卫生间的门。尚小爱还说了一声“谢谢张姨”。

案发后，于文文告诉警方，当年，尚小爱父母离异，父亲生意失败，变得特别暴力，总打她，便跟同样失意的郝明明进了相约自杀的QQ群。于文文目睹了尚小爱发出自杀邀约和郝明明应约的全过程。

郝明明出事后，群里的部分人被拉进一个心理疏导群，周华是群里的志愿者，由此认识了尚小爱和于文文。为避免麻烦，尚小爱去了英国姨妈家，其父亲也躲了起来。

在周华的疏导下，尚小爱渐渐从阴霾中走了出来，做回了从前那个聪明漂亮、活力四射的女孩。她改了名，也动了脸，还报考了英国名校硕士，决心重生。周华渐渐被尚小爱打动，两人相爱了……

而周华也是在案发后才知道，张金芳的女儿与尚小爱相识，她的死也与尚小爱有关。他无限唏嘘。

目前，张金芳已被福当地警方抓捕归案。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相约自杀群里，容纳的是无数失意的人。大家在群里彼此倾诉，彼此倾听，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当群里有人刻意引导负面情绪，甚至煽动大家走上绝路，这就涉及违法，需要引起高度警惕，否则，便会容易发生悲剧。

孚日律师事务所律师陈辉告诉所有心存自杀念头的读者，世上没有唾手可得的幸福，没有一蹴而就的人生，我们都要踩过无数坑，经过无数努力，陪跑多年才有可能达到目标。而即使最终没有达到，这一路来的经历亦是财富，切不可钻进牛角尖，害人害己。与此同时，当你遭遇不公与挫折，请你一定要救自己于水火。珍惜生活，爱惜生命，你才会发现世间的美好。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