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
“老娘”,是我家乡的方言,不是母亲的意思,而是指妈妈的妈妈,也就是普通话中的姥姥或者外婆。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是喜欢回忆过去,每次我去看望老娘,老娘总会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从里屋出来迎接我,亲切地拉着我的手:“你小的时候……一转眼就长那么大了。”说着,便开始抹眼泪。虽然每次我去看望老娘时都会有这一幕,但是即使听了无数次,再听到时,眼泪还是会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老娘年逾八十,身体大不如前,连从沙发上起身都要家人搀扶。可是,我永远记得老娘曾经是一位健康且充满活力的老人。
我上幼儿园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是在老娘家生活的。老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坚持在天气好的早晨和姥爷一起去跑步,那个时候姥爷还没有去世,也和老娘一样,健康且充满活力。
“老娘,明天早上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睡前,我抱着老娘的胳膊向老娘撒娇。
老娘满口答应,但是第二天早上一睁眼,老娘已经笑眯眯地将早饭摆上了桌。我埋怨老娘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小约定,老娘却说:“我叫你了呀,但是你没有醒。”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确定到底是老娘没有叫我,还是我睡得太死。等到长大以后去问老娘时,老娘已经开始犯糊涂,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老娘家里好像有一种魔力。小时候我身体弱,经常感冒发烧,久病不愈时,妈妈便将我送来老娘家。说来也奇怪,很多时候到老娘家小住一段时间后,我的身体就能逐渐好起来。当然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情,遇到我病情反复的情况,老娘就开始带我寻医问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有个老中医医术很好,老娘一听到消息就忙不迭地骑上三轮车带着我直奔诊所。
时隔多年,我早已不记得诊所的具体位置,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距离老娘家很远,老娘需要蹬很久的三轮车才能到达。由于这家中医馆医生的医术远近闻名,我们到达时前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到我们抓完药回到家时,太阳已经下了山,老娘一边载我回家,一边说:“下次咱们早点去。”
冬天的早晨总是寒冷异常,老娘将我放在三轮车的车斗里,又给我裹上厚厚的军大衣,自己也帽子围巾“全副武装”。于是那几天路上常常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清晨,天刚蒙蒙亮,一位瘦小的老人骑着破旧的三轮车,车斗里还坐着一个小豆丁,祖孙俩在寒风中向着未露面的朝阳出发。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接受中药的味道,每次喝药仍要酝酿好久,接着一股脑灌下去。幼崽时期的我当然比现在更怕苦。为了让我顺利地喝下去,老娘预先想了无数种办法。但是令老娘意外的是,我第一次喝中药就能将苦药汤顺顺利利地咽下去,虽然表情略微难看了一点。“哎呀,真棒!”“咱们妮妮最听话了!”老娘的夸奖让年幼的我沾沾自喜,并在之后的疗程中更加认真地喝苦药汤。
老娘什么时候开始变糊涂的呢?
在我上小学时,突然得知老娘因为脑淤血被送进了医院。当妈妈带着我急匆匆赶到医院时,老娘已经被送到普通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娘,我泣不成声。老娘自己身体极不舒服,却还是努力用微弱的声音安慰我:“没事,没事。”
现在回想起来,老娘刚出院时和以往相比,最大的变化是腿脚不再利索,或许,再也不能晨跑了。然而最令人擔忧的事情发生在出院之后的一段时间,老娘渐渐开始犯糊涂,开始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比如凌晨时分去厨房做饭,做好后又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开始变得不爱干净,开始认错人……
我害怕老娘的这些变化,害怕老娘某一天会再也不记得我。所幸,老娘的情况并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她的身体情况数年来维持在了一个水平。但是病魔已经将那个健康的老太太折磨成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要喘上许久的虚弱的病号。
小学的时候写作文总是喜欢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来表现时间过得快,但是直到自己长大,亲人老去时,才能真正理解这两个成语的分量。
上次去看望老娘,老娘招呼我坐下,又从沙发上颤颤巍巍地艰难起身,塞给我满怀的橘子饼干,“来,吃。”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切好像都在变化,一切又好像与往常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