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奕锦
琴声是从房里传来的。玻璃门关得严实,琴音听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音符包裹着滚烫的、热切的情绪,平添了一丝厚重。那年我10岁,第一次坐在琴房里,惴惴不安地等着老师的考核。收我还是不收我?我不知道。考核程序和学科考试不同,没有繁琐的要求,没有压抑的默不作声的氛围,只是弹几个音罢了。我抬起了左手,在琴键上敲了几个音,黑色的琴身反射着虚化的人影——我看着镜像的自己,正紧锁着眉头,颤抖着手落在琴面上,然后发出虚弱的、战栗的音符。后来老师曾问过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紧张,“我很可怕吗?”老师笑着问。我有些尴尬地说道:“因为那钢琴看着很贵啊!”
我一共参加过两次演奏会,都是钱老师组织的。第一次参加的时候我不安了很长时间,那时我刚学不久,作为大龄学生,又算不上有多大的天赋,从未设想过能参加演奏会,但钱老师很认真地教了我一首曲子《水草舞》。未知的恐惧感随着演奏会的临近更加真实,每当练习到最后一个音符时我都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拒绝上台,但钱老师每次不厌其烦的指导又总会让我心中的胆怯缓缓减轻,然后抱着再努力的心态继续练习。
演奏会当天,其他人从容的弹奏、优雅的姿态让我倍感煎熬,我悄悄走到钱老师旁边,垂着头,低声说:“我可不可以不弹,因为……”原以为他会发火,可他并没有,只是看着我淡淡地说:“那你就欣赏别人的吧!”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离我只剩几号时,钱老师突然走过来,我心里“怦怦”直响:“天哪,不会变卦了吧?”果然,钱老师让我准备一下。我顾不得形象当场就喊:“不,不,我不弹!”但很显然我拗不过钱老师。于是,我在悲伤、忐忑、心虚中眼睁睁地看着轮到了我,又在震惊、疑惑、感动中看着钱老师走上台说:“……她才学一年,而曲子很难,所以……”钱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知是谁开始鼓掌,接着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掌声。
我想我很难忘记当天的场景,那是我第一次坐在三角钢琴前,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严肃、认真甚至带些古板的钱老师会有“腹黑”的一面,而正是老師的“套路”给了我站在演奏会舞台上的机会。
后来,我曾数次回想起读书时学习钢琴的那段时光,在大剧院琴台的座位上,在擦拭已经落灰的钢琴时……手指轻提,再落下,音符总是强劲有力的,没有犹疑,饱含着深情,就这样流动着,飘逸着,赋予黑白琴谱生命的动力,溢出悠扬的琴音,面对琴谱时是温柔而严肃的,面对响起的音乐时又是沉醉且热情的。人格魅力与音乐魅力是相统一的吗?钱老师陶醉的神情以及洋溢的才华跃过波动的和弦,在并不算太大的琴房中沉浸、酝酿,已伴着我钢琴求学的生涯成为校园生活中最为独特的记忆。那就铭记吧,铭记在一首首曲子间成长起来的我,铭记钱老师的谆谆教导和那时滚烫的、跃动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