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孤独

蓝野

两个消息

有人从远方发来消息

石东先生今晨离世了

昨天的问候，他看到了

并抬了一下右手

做出碰杯的样子

有人经过东三环

微信里说，公交车座位越来越空

最后几站，气球漏气一样

拥挤的车内

瞬间松弛下来

春风浩荡，公交车轰响着

向前。无尽的悲欢

掩埋着大地上每一个瞬间

伤 口

裁纸刀划伤了大拇指

几个月过去，伤口

愈合良好

有时我会忘记那条如线的疤

有时又忍不住，用食指使劲捏它几下

提醒自己

那是一道伤口

逝者如斯

河面结冰的时候，我们不能滑冰通行

河水奔涌的时候，我们不能游渡而过

飞架东西的几座大桥

训导着天堑与通途的辩证法

——生活的过江之鲫

空对着潮白河滔滔的水流

铁栅封锁的河岸

就是工作与休憩的界线

——燕山深处流下来的河水

是挡不住的，和世上其他河流一样

大海是最终的归宿

诗友星汉，守着钓竿

看河水平静地远去

蚂 蚁

整个下午，我在看一窝蚂蚁

它们忙碌着，来来去去

有的在上树，有的下树后

往香烟般粗细的老窝匆匆奔去

那里，也许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一小块晶莹的树胶

被树上的蚂蚁们团团围住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

又似乎是飞快的

我手中的烟头一闪

烟灰飘落，蚂蚁们会不会以为

天空腾起了烟火

或是无边的云霞飘过

有人通过树干上安装的监控器

看到了树下的我，他打开对讲

悄声说了句什么

——世间这个剧场

一定有更高处的目光在窥望

日 记

我又开始写日记了

自少年时代，一次次开始

又一次次停止

写日记。那些没写下的日子

更漫长

新年前，翻到了一本红塑料皮日记

那些经历过的一切

新鲜，陌生，每一个句子

都歪歪斜斜，在自由地跳舞

如翻阅另一个人的人生

我陪着他笑了一会儿

又接过他的落寞与感伤

合上本子。就像站在河边

看无尽的河水流淌……

我又开始写日记了，想听一听

跌宕起伏以后

河流的喧响

归 去

向南，背对燕山

曾经拥堵的通衢大道上

只有这一辆飞驰的汽车

归去。东面是大海

南边是家乡

在宽阔的大道上

怀着被堵在路上的恐惧

归去

初夏的云，也向南飞卷

这同样是它们的归途

大地上色彩斑斓，万物

都有自己的选择

我的归途，被一道道卡

和一个个码记录着。飞奔的

一日将尽，在传来喇叭声的村口

我停车，报告了行程

这情景，这一刻

使用日暮途穷来描述

有一种让人绝望的准确

丁香花

满地白色的丁香花，一股异香

飘散着。我在抬脚迈上楼门台阶时

不小心摔了一跤

趔趄著站起来

突然愣住，去年

丁香花落的时候

也在这里摔倒了

空气中也是飘散着丁香花的香味

我也是趔趄着站起来

甚至，站起来时，也记起

前年，丁香花落时

在第一个台阶上摔倒了

那为丁香花飘落和我的趔趄

伴奏的鸟鸣，难道是同一声

啾啾，叽叽，然后拖着长长的

起伏的尾音

楼宇间带着火气的喇叭声

还有天空中飞机沉闷的轰鸣，也许

明年丁香花落的时候

仍会和我的一个趔趄

重合在这里

在轮回的季节和浩渺的宇宙

我的一个趔趄间

丁香花开了，又落了

东壁观海

我们用点燃、拥抱这些词

试图与陡峭的大海对话

光影之中，时间暂停

星空隐去

在东壁村，读诗的声音

占据了宽阔的露台，占据了

天地之间的空隙

细雨突然到来，抒情

变得凌乱。大海还在那里

静止与起伏，遵循着

无尽的秩序

大海才是这里的主角

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一侧

它拥有永恒的孤独

石 鼓

那些轰响和呼啸被封在石头里

时间停止。还有什么比石头中的沉默

更恒久

站在石鼓一侧，隐隐听到

自己的心跳。在江流声里

我分辨出万马奔腾般的

鼓声

风筝飞走了

小区中心广场上，人头攒动

被封堵在家里的人们涌出来

跳绳，踢键子，打羽毛球

争论战事

放风筝的老人突然松手

风筝飞高，飞远

在我们的尖叫声中

老人蹲下，哭了起来

他打定了主意

让风筝飞走，为什么又蹲下来

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