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做中医传承?

2023-07-06 06:45金姬
新民周刊 2023年23期
关键词:后浪新民刘老师

金姬

2017年,《新民周刊》曾写过一篇专访,名叫《作家六六:我为什么学中医》。6年后的今天,六六因为编写的中医传承电视剧《后浪》引发争议而上了热搜,此时的她已经从广西中医药大学中医临床基础专业硕士毕业。而这部戏是过去六年学习生活的汇报演出,剧中的故事与主要人物,皆有原型。

6月中旬的一天,六六再次在上海接受了《新民周刊》的专访,此时《后浪》已经首轮播出收官。在六六看来,大家对剧情有争论是好事,她希望通过这部剧能够让全社会关注到中医传承,而这也是她多年来参与的一个公益项目的主题。

为什么要写中医剧《后浪》?

《新民周刊》:为什么会想到要写一部中医方面的电视剧?是因为之前您写过西医方面的医疗剧《心术》吗?

六六:我从没有想过要写什么医疗剧系列,但我会写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我大概是在2014年发愿要写一部和中医相关的电视剧,但和中医真正结缘是在2011年。

我那个时候怀着孕,但有个十年以上的老咳嗽毛病,一直咳一直不好,咳到最后都没有力气了,讲话都没有中气了。而且,因为一直咳嗽,导致了我怀孕6个多月的时候孩子掉了。我觉得我这样咳嗽下去都没有正常生活的能力了。当时,我在微博上提到了咳嗽咳得都快出腹肌了,北京有个叫马琴的中医针灸医生给我留言说能治好。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从上海飞过去看病,很简单就给我开了几味药,我吃完三天就好转了,就觉得这个医生好厉害,后来就每个礼拜飞北京一趟,就这样坚持了半年,她当时艾灸我手臂的一个位置,那个地方就出了一个大包,每天像一口井一样往外冒,马大夫就让我把它戳破放水。很神奇的是,这个地方一直会鼓出一个包,我就每天去戳破它。马大夫说,什么时候自然收口了,就好了。后来真像她说的,我从那以后痊愈了,现在也没复发过。

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中医是养生的,生病主要还是找西医。但中医根治了我的咳嗽,我就开始相信看病也可以找中医了。咳嗽治好以后,我又想治治其他毛病。像我经常伏案工作的人,会经常腰疼、水肿什么的,还会失眠。马大夫就说,我给你介绍个人,你去找高老师吧。她说的就是圣洁脊柱全息手法创始人——高圣洁老师,她当时在安徽汤池开医馆。

我每次去见她,高铁加开车,单程至少4个小时。高老师用她的手法给我治疗,相当于把我整个人都修正了一下,类似于手机的出厂重置,从2014年到现在,过去那些症状都没再出现过。

不仅我信中医,我家人也开始相信中医可以治病。2015年过年前,我妈颈椎病犯了,一个月瘦了6斤,整天佝偻着。去看西医的时候,西医说要做手术,但也不一定完全有效,还有瘫痪的风险。我妈有些害怕,我就对她说,让高老师用手法帮她调理一下。我妈是“科学派”,之前是完全不信中医的,实在是疼得没办法,就勉为其难跟我去了一趟安徽。大概是快过年了,医馆就要关门了,高老师只用了8天就让我妈痛了两三个月的颈椎病好了。从那以后,我妈也成为坚定不移的“中医派”。

我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过,我肯定不会相信的。你说的花好稻好没有用,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中医的好,所以我就想到写一部有关中医的剧。

《新民周刊》:您之前为了写《心术》曾在医院体验生活六个月。据说这一次为了写《后浪》,您还去广西中医药大学念了硕士研究生?

六六:其实,我不是因为要写作才去学中医。这一生我其实运气特别好,别的人过一生就过一辈子。比如说,你做医生就一辈子只能做医生了,或者当老师就一直在教育岗位了。而我每写一部戏,我想过什么生活,随时可以插进去,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而且,我把这个时间拿去学习,读一点书丰富自己,又能写一部戏,一点都不浪费。

我2014年准备开始写有关中医的作品后,就开始拜访各位名师。当时我跟着高老师学习手法一段时间后,她又推荐我去学杨真海老师的“黄帝内针”针法。很多医生朋友给我出主意,他们推荐的采访人选里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广西中医药大学教授刘力红,他也是广西首位中医博士。

2015年,我终于见到了刘老师,想为中医剧收集点素材。没想到,刘老师却对我说,要写好中医剧,得正儿八经读个中医研究生。当时,中医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我想都没想就说“好”。中医不是旁门左道,更不是玄学,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通过真正的学习去了解,这样才能向观众说明白。

2016年,我成了刘老师的关门弟子。

2017年10月,六六在江西曹山参加三和书院医道传承第一届第二阶段学习时,跟随高圣洁老师学习手法。

2018年1月,六六跟随刘力红老师(右)在上海义诊。

《新民周刊》:据说,吴刚饰演的任新正这个角色糅合了多位中医名医,主要原型是刘力红教授。高圣洁老师就是严晓频饰演的董慧慈原型。而赵露思饰演的孙头头,其实就是你学中医的写照?

六六:我刚开始跟着刘老师学习的时候,还没决定中医剧到底从哪个角度切入。

我特别感谢刘力红老师,他不僅是我中医方面的导师,更是我的师父,亦师亦父。刘老师的爱人赵琳老师对我也特别好,她也就是江珊饰演的宋灵兰的原型。这些师父们就像我灵魂上的家园,滋养着我的心灵。我自己的父母跟我感情很好,但他们喂不饱我的精神。我是很难养的孩子,毕生都在追问“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这些终极问题。

读研期间,我完全脱产,在南宁按时上课、完成作业,做科研、跟门诊更是一样没落下,假期还要跟着老师全国各地贫困区县义诊。我是从零开始学中医,像古人跟师那样,住在老师家里学。我每天像牙牙学语的小孩,不停地问,什么是阴?什么是阳?什么是五行?刘老师像父母教孩子那样,耐心地一一回答,由浅入深地启发我。慢慢地,我“上道”了,能自己捧着一本中医书看,领略经典的奥妙了。

其实在《后浪》这个戏里面的很多对话,就是刘老师天天骂我的话。我也算是孙头头的原型吧,虽然我正式学中医的时候已经年过四十,但你处于学生状态的时候,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我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可是我还是会跟同学一起夜里翻墙出去吃夜宵,虽然知道这样不健康。然后半夜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现刘老师坐在黑暗中等着我。他说“坐下摸一下脉”,我就知道完蛋了,因为我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他都能摸得出来。

刘老师他们这些人对自己很严格,但我做不到,我觉得只要高兴,口腹之欲也是要满足的。当然,这也注定我不会成为一个中医师。

《新民周刊》:《后浪》为什么会请刘力红老师出任医学总顾问?他对您的剧本是否满意?

六六:在我看来,《后浪》这部戏就是过去六年学习生活的汇报演出。我2019年6月拿到广西中医药大学中医临床基础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证书,已经是摸得懂脉、开得了简单疾病的经方,扎针推拿都学得有点模样。然后9月开始《后浪》立项,每写一集都会给刘老师看,他充分尊重我的创作,不动我的剧情框架和内容,只管涉及中医的部分对不对,例如某个方子这么写是否精准。

我觉得他的感受力是极强的,就是当你写出这样的一个人物故事,他其实看的时候,内心里面就会感到震撼。

“汇报演出”之后,致力于医道传承

《新民周刊》:《后浪》里的中医师承班,据说原型就是刘力红创办的三和书院——公益性质但非学历教育的中医培训学校。而您这些年除了学习中医,也在帮刘老师做中医传承的公益项目?

六六:《后浪》这部剧是送给中医的礼物。中国百姓生病有双拐依靠,既有西医,又有中医。虽然近代随着西医影像学基因学的突飞猛进,中医看起来式微,但在老百姓日常生活里,“虚寒热补”这样的词汇朗朗上口。中医有广泛的民间基础,却没有很好地在健康领域发挥更大作用,中医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常因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影响口碑。因此,中医的传播与传承迫在眉睫。

中医有广泛的民间基础,却没有很好地在健康领域发挥更大作用,中医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常因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影响口碑。因此,中医的传播与传承迫在眉睫。

刘力红老师这些年就在做中医传承的事,我作为学生责无旁贷。

其实,他一开始找人帮忙,让我在上海找教室给学生上课,他说他在做医道传承项目,免费教授中医药大学在校生和年轻在职医生实用的中医知识和方法。这个医道传承项目就是后来的三和书院,它是北京同有三和中医药发展基金会最主要的公益项目,由刘力红老师发起,代表了老一辈中医人的情怀。由于这个项目没有收益,所以租不起昂贵的教室。刘老师给我打电话时,项目刚起步,学生找不到上课的地方。

我当时求助各方,在上海市卫健委的帮助下,我临时在一个上海中医药产业园区找到固定的上课场所,但一年后,产业园改建,教室又没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到处去借教室,今天借这里,明天借那里。课程一般都在周末,每次上课几十个人。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到楼下才发现教室在顶楼,但双休日电梯没开,所有人只能爬二十几层楼,我当时都要晕倒了。

所以我就发愿,应该是2018年底吧,我希望有一个自己的教室。我发起了筹款,我的同学、朋友们积极响应,海清和马伊琍也都捐了钱。2019年,终于有了上海同有三和金海中医诊所,三和书院的学员终于有了稳定的上课和出诊场所。

其实后来《后浪》的拍摄,非常艰难,一会儿要隔离,一会儿人凑不齐。我和刘老师说,这个戏看来是拍不好了。刘老师就跟我说一句话,他说“这个不是你我能够控制的事情,无论拍成什么样,这就是这部戏的命运,这也预示中医未来的命运走向了”。实际情况是播出后,更多人关注中医,关注健康,注意到心层面的健康与身密不可分。

2020年3月,六六代表同有三和中医药发展基金会,向武汉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赠送药品。

《新民周刊》:写完中医剧《后浪》,您仍在做和中医传承相关的公益项目,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呢?

六六:学中医以来,我已经“无证行医”了很久——免费帮亲朋好友看看病,就连邻居和我家的阿姨都来咨询我,他们都觉得效果挺好的。

在上海帮同有三和建立医馆和教室以后,就一直运营到现在。人家都说你现在全身心在做公益,我觉得没有,我这人不会吃亏,人生没有一天是浪费的,我把这些经历都变成故事了,写成戏。《后浪》里的一些故事就是取材于医馆里的真实案例。其实我就是搞了一个大型社会实践场所,让我攒故事,让我观察,让我去实践。

如今刘老师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不再带研究生了,但他“退而不休”,不在象牙塔教书,而是在社会上育人。

我们同有三和的公益教育是三年制的,经过考核录取后,第一年是医道传承,传的是道,就是我们为什么做医生,然后中医这个东西到底在讲什么,每位学子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我现在是医道传承班的班主任。第二年开始进行专业课教育,道学好了以后,我们有不同的老师给你讲解各自的门类。第三年开设精修班,每个学生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老师跟师学习。

2017年10月,在江西曹山,六六跟随高圣洁老师学习圣洁脊柱全息手法。

我從自己跟师的经历中体会到,师承不仅是传承医术,更是思想的传承、精神的延递。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屹立于世界文明数千年而不倒,依旧焕发着全新的生机,这与一代又一代的老师知行合一,视传承为己任是分不开的。也正因为有这样的精神引领,未来,“士子精神”“当仁不让”依旧会在中华大地上生生不息、延绵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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