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干文
山歌剧《苏区干部好作风》是我继《山歌情》 (合作)、 《女人河》《老镜子》之后创作的第四部反映兴国苏区革命斗争的大型戏曲作品。与前三部戏的创作背景不同,这次创作的《苏区干部好作风》是命题作文。因为兴国不仅是著名的将军县、烈士县和苏区模范县,而且是“苏区干部好作风”的发源地。出品方为了大力宣传这块红色文化品牌,配合当下的红色旅游和红色研学活动,要我以苏区干部好作风为题写个大型山歌剧。
很显然,出品方要我写的是一个具有鲜明政治色彩的革命历史剧,剧中的一号人物必须是好榜样,主题思想必须是歌颂性,必须有革命传统教育的社会效益。然而我也清醒地认识到,我要写的是戏,不是新闻报道,也不是单纯的宣传品,而是要让观众喜闻乐见为之感动的艺术品。于是,我带着艰难跋涉的心态上网查阅了不少相关史料,让我没想到的是,史料中最有代表性的四个苏区干部只有简略的生平事迹,根本找不到鲜活的人物和故事,更不用说生动的细节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每当遇到这种“无米之炊”的时候,我只有根据艺术创作的规律和以往的创作经验,大胆地进行艺术虚构。
我们知道,艺术不是照抄生活,革命历史剧也不是单纯的记录历史,而是要把历史和艺术虚构完美结合,把历史真实转化为艺术真实,达到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的统一。单纯的历史往往缺少戏剧性,而革命历史剧又必须回归到戏剧本体,必须具备戏剧艺术的特征。因此,对历史生活素材进行加工、改造、集中、概括、提炼,创造出能够反映生活本质的典型形象,便成了艺术虚构必不可少的手段。正如鲁迅先生所说: “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我们是听到过的,因为后者须有其事,而创作,则可以缀合、抒写,只要逼真,不必实有其事也。”没有虚构就没有戏剧,作为编剧,我该如何把历史生活酿造成艺术真实,把有限的史料转化为丰盈的戏剧呢?
一、对人物关系进行虚构。山歌剧《苏区干部好作风》不同于常见的“一人一事”或“一人多事”的戏剧结构,而是选择了一个比较少见的“板块联缀”的结构方式。之所以选择这种结构方式,是因为“一人一事”或“一人多事”的写法,不足以表现“争创一流、无私奉献、关心群众、廉洁奉公”的苏区干部好作风的完整内涵。而“板块联缀”的写法则可以呈现多个生活面和多个各具特色的苏区干部形象,也就较能完整地体现所要表达的主题内涵。此剧一共四幕,在“好作风”这个大主题下,分别写了四个苏区干部和他们的感人故事。构戏之初,我为了塑造好主人公的形象,虚构了史料中没有记载的人物关系。例如第一幕《扩红支前》,我把犟叔设计为谢名仁的叔叔,写他们是一对叔侄关系。谢名仁从小父母双亡,由犟叔夫妇抚养成人,对叔叔婶婶感情很深。犟叔为了给牺牲的两个儿子报仇,执意要报名参加红军,谢名仁从扩红大局出发,支持他去报名,而内心又舍不得他去参军。因为犟叔一走,家里只剩下婶婶一人,他不大放心。最后谢名仁拜叔婶为父母,主动承担起照顾婶婶的责任,从而完成了他作为一个县委书记在扩红运动中争创一流,而在为人处事上又颇具人性化的形象塑造。还有第二幕《马前托孤》,史料记载李美群离家返队时,是把婴儿托付给本村的一个大妈,而在剧中,我却把这个大妈设计为李美群的婆婆,婆媳之间的互动更容易出戏,她们的情感交流也会比一个普通大妈更深刻更感人。人物关系是出情出戏的重要因素,是构成戏剧情境的重要一环,设计得好可以增加戏剧性,有利于推动剧情的发展,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如果原封不动地照搬历史,真实是真实,但却无戏可写,无情可抒,索然无味,没有看头。
一、对戏剧情节进行虚构。第三幕《访贫问苦》的谢昌宝,是一位非常年轻的长冈乡苏维埃政府主席。史料上对他的生平事迹介绍甚少,只记录了他带领长冈人民创造了“第一等工作”,被毛泽东称赞为“模范的长冈乡工作人员”。仅有的一个细节是讲他关心群众疾苦,发现红军家属刘长秀的女儿脚上长疮,亲自上山采药为她治好了顽疾。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可供利用的素材。怎么办?我只能从人物出发,从当时的历史生活出发,根据主题的需要,张开想象的翅膀,对剧情进行大胆的虚构。为了体现苏区干部执政为民、关心群众的优良作风,我选用了谢昌宝为刘长秀女儿采药治疮这个细节,把它有机地融入到戏中。然后集中笔力,把这幕戏的主要情节设计为谢昌宝夜打灯笼访贫农。写谢昌宝在走访刘长秀时,发现了她家一筐“稻谷”的秘密,原来是刘长秀把粮食借给了红军,导致了全家没饭吃、吃糠饼的困境。我把谢昌宝深入走访调查、解决群众困难设计为这幕戏的中心事件,把谢昌宝的认真细致、深入调查与刘长秀的假戏真唱、极力掩盖真相的行为设计为这幕戏的主要戏剧矛盾,当谢昌宝恍然大悟地从稻谷深处抓出一把砻糠时,包袱抖开,展露的是刘长秀对革命的一颗赤诚之心,受到震撼的是谢昌宝作为一个苏区干部对群众缺粮的痛惜之心!此处出现谢昌宝和刘长秀两段对唱,情绪激动,真挚动情,酣畅淋漓地表达了干群之间相互体贴、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从而完成了这幕戏结构上的起承转合,塑造了关心群众、一心为民的乡苏主席谢昌宝的典型形象,艺术地表达了苏区干部好作风的主题。让观众对苏区干部有了新的认知,在看戏的过程中得到启迪、获得感动。
三、对典型环境的虚构。看过史料的人都知道,通常史料中只有年代、事件和人物事迹的记述,没有完整的故事,没有生动的细节,更没有具体环境氛围的描述。但作为戏剧作品,除了要精心塑造典型人物以外,还必须为典型人物设置具有“渲染故事气氛、烘托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暗示社会环境、深化作品主题”的典型环境。因为人物性格的典型性,只有在典型環境中才能得以最深刻、最充分的揭示。李美群“马前托孤”的故事广为人知,但要把这个故事搬上戏曲舞台,达到打动人、感染人的艺术效果却并非易事。我在构思《马前托孤》这幕戏的典型环境时,就剧中的季节就设计过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按照真实历史设置的,是个深秋时节,于是剧本中便有了李家门前远山苍茫、残阳如血、秋风落叶的环境渲染。这个意境不可谓不好,但对后面李美群母女离别时的揪心之痛不能起到强烈的煽情作用。第二个版本,我把季节改为寒冬腊月,远山苍茫、风雪迷漫。伴唱声起: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亲亲的骨肉要离别;天昏地暗,草木悲咽,做妈的心肝在撕裂!”这个意境比夕阳西下,秋风落叶更为悲怆。随着剧情的进展,飘飞的雪花由零零星星逐渐变得纷纷扬扬,当李美群喊了一声妈,双膝跪下,向婆婆郑重托孤的那一刻,漫天大雪倾盆而下,悲情音乐极致渲染,使此处的情感张力达到了高潮。异曲同工的是第四幕《藏金乞讨》,我把这幕戏的典型环境设置为阴雨天的老圩场:两边店铺死气沉沉,斑驳的高墙上隐约可见红军标语。天色晦暗,山雨欲来,小街冷清,行人稀少。就在这种红军长征后苏区处于一片白色恐怖的环境下,刘启耀“手拿打狗棍,身穿破衣衫,肩背讨米袋,破笠半遮颜”向圩场走来了。表面上看,刘启耀像个十足的叫化子,但寒酸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廉洁奉公的金子般的心!随着剧情的推进,昏暗的圩场出现一道破旧门楼,在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中,刘启耀手捧十三根金条(党的经费)跪在门楼下,冒着倾盆大雨,向天发誓: “只要我刘启耀还有一口气,这十三根金条就一分一厘也少不掉!”这幕戏的典型环境有写实、有象征,随剧情而变化,随情感而深化,对于暗示社会环境、渲染故事气氛、烘托人物形象、揭示内心情感、塑造刘启耀坚忍不拔的典型性格,起到了不可或缺的积极作用。
艺术虚构的意义在于产生艺术真实,艺术真实无疑比生活真实更集中、更典型、更好看、更感人。然而,艺术虚构不是凭空编造,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必须受生活逻辑的制约。创作者必须具有丰富的生活阅历和洞察生活本质的能力,还必须具有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和敏锐的感染力。说实在的,我如果不是几十年扎根在赣南兴国这块红土地上,从小耳濡目染、用心用情观察、了解,积累了大量苏区时期的历史生活素材和感受,是不可能有感而发地写出一系列反映苏区革命题材的戏剧作品来的。山歌剧《苏区干部好作风》虽然是命题作文,但写的是生我养我的这块红土地上的人和事,他们的生活环境、为人处事、敢于奉献的革命精神,我是比较了解的,也是我所敬仰的。作为编剧,在积累了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和深厚的情感基础之后,还需要有想象力、创造力,以及娴熟的艺术技巧和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方可写出具有一定水准的戏剧作品。
综上所述,古今中外戏剧作品都离不开艺术虚构,革命历史剧也概莫能外。只要我们坚持“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尊重历史、守正创新,革命历史剧的创作就能不断取得新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