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长
儿子去买菜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回来。
妻子开始埋怨我,说:“锻炼孩子,也不能用这个法子呀!十一二岁的孩子能独自去买菜吗?去那个菜市场,要穿过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况且,外面的雨下得哗哗的,瓢泼一般。”
起初,我对妻子的话不以为意,琢磨了一会儿,竞也有了担心,而且这担心随着琢磨的深入愈来愈烈。终于,我坐不住了,关掉电视,拿把雨伞,匆匆下了楼。
屋外风雨正紧,走了不到百米,膝盖以下的裤子便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幸亏已到初夏,不算太冷。对着风来的方向,倾斜着伞,总算能保住上身不被雨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来到菜市场。收好雨伞一回头,发现妻子也跟了来。她在家里放心不下。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平时人山人海的菜市场,今天竟然冷冷清清的,买菜的比卖菜的人还少。在靠近肉市的水果摊前,我们发现了儿子。要不是我把食指竖在嘴前,妻子肯定会大叫起来。儿子很狼狈,身上满是泥水,显然在路上滑倒过。不知为什么,他蹲在过道上,正在捡拾橘子。他的前面是散落一地的黄橘。有些橘子已经烂了,白色的地板上沾有星星点点的黄色汁液,不远处还有个蓝色的塑料筐,倒扣在地上。我牵着妻子躲在一边,远远地看着。
“小家伙,这筐橘子就是你撞倒的。眼睛长哪儿去了?走路怎么这样莽撞!”声音来自由苹果、橘子、香蕉等水果围成的半圆形的摊位内,里面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围裙的中年男人,年纪约莫三十一二岁,中等身材,四方脸庞,可能是卖水果需要熬夜的原因,眼袋很大,眼圈略微发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袖口撸到手臂中间,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他将双手按在摊位上,抻着脖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冲儿子吼道。
“叔叔,真不是我撞倒的,我根本就没碰到橘子筐。我经过的时候,它恰巧歪倒了。”儿子说。
“不是你撞倒的,那你干嘛捡拾呀?”
“我是帮你呀。”儿子站了起来,他不想继续捡拾橘子了。
“橘子难道长腿了?它自己会跑到地上吗?你这个小家伙不但很笨,而且还很不诚实。”
妻子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想过去和胖男人争论,被我一把拉住。她疑惑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太窝囊。我压低声音解释说:“小孩顺风顺水地长大,承受能力会很差,遇到点儿委屈和挫折便会受不了。让他接受点挫折教育也好。”妻子白了我一眼,对我的主意不太赞同,但还是依了我,继续旁观。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撞倒你的橘子筐。”儿子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个小坏蛋,看你一身脏的,是个乞丐吧!犯了错,还不敢承认?”胖男子从半圆形摊位内走了出来。
这些话就像嗖嗖射出的子弹,连妻子都给伤到了,泪水迅速充盈了她的眼眶。这一次,我没有拉住妻子。她一下子就冲到胖男人的面前,指着胖男子嚷道:“我们说话都要讲道理呀,你说是我儿子撞的,我儿子说他没撞,我也不知道你們俩谁说的不对。”
“哎哟!”胖男子转脸又和妻子吵起来,“大人来了更好,我这橘子摔烂了很多,正愁找不到头呢!”
“你家橘子是摔烂了很多,我也很同情,可不一定就和我儿子有关系呀。他帮你捡拾,也不能作为你赖上他的依据呀。”妻子拉着儿子想走,被胖男人伸出的胳膊拦住。胖男人说:“继续捡吧,我不会错怪任何一个好人!”
我走过去拍拍胖男人的肩膀,说:“师傅,上面有监控呢,我们看看监控吧。如果是我儿子摔烂的,这筐橘子我全买了;如果不是,你可要道歉喔!”
“好,看监控就看监控,我这橘子不能白摔。”胖男子喘着粗气,摆手让邻摊的一位老人帮他看摊,拉着我就去监控室。
录像放得很慢,也放了好几遍,原来是橘子筐摞得太高,又有点儿歪,才倒的。橘子筐倒时,我儿子离它有一大截距离呢,他只是恰巧经过。
“叔叔,看清楚了吧?”儿子撇着嘴说。
“对不起,小兄弟,错怪你了。”胖男子给儿子道了歉。
儿子大度地摆摆手:“算了,没多大事!”我为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在回家的路上,妻子问儿子:“孩子,胖男人骂你是笨蛋,骂你是乞丐,你心里难受吗?”
儿子仰着头回答说:“我不难受,我只是气愤。”
妻子很纳闷,又问:“那话像子弹一样,很伤人的,为什么就伤不到你呢?”
儿子咧嘴笑了笑,仰着头说:“你们给我穿了‘防弹衣呢!你们不是经常夸我是一个善良、勇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