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猪会飞（一）

李学斌

1

大年初四一大早，就有电话从村里打过来：柯柯不见了！

十岁的雪飞才起床，一听说柯柯丢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立刻嚷嚷起来：“妈，我要回村去找柯柯！”

挂断手机，妈妈安抚儿子：“吃过早饭，让你爸带你回去找！”

雪飞急得跳脚：“不行，来不及了！下了一夜雪，回去晚了，柯柯早冻死了！”

爸爸摸了摸雪飞的头：“儿子，听你妈的，吃了饭再回去。柯柯是你的宝贝，你是爸妈的宝贝，都重要。急归急，也不差吃饭这点工夫！”

见爸爸也这么说，雪飞不吱声了。哗啦哗啦，呼哧呼哧，雪飞三两下洗好脸，候在厨房里，一个劲催妈妈快点开饭。

粥很快好了。油饼、凉菜也端上来了。

粥烫得无法入口，爸爸一会儿往碗里吹气，一会儿吸溜吸溜地喝。雪飞没这耐性，只吃了半块油饼，又跳起来：“爸，快点儿呀！晚了柯柯就要被冻死了！”

爸爸加快速度，早餐很快结束。父子俩穿好大衣，简单收拾一下，迅速下楼。

沿着门前轮廓模糊的甬路向前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很快隐没在纷纷扬扬的雪幕里。

2

雪一直在下。路面上，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嘎吱嘎吱地响。电动三轮车陷在雪中，走走停停。雪飞的心始终揪着。

柯柯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要知道，柯柯可是雪飞的心头肉。

从外表看，柯柯是那种乡下极常见的板凳狗，可这小家伙的聪明伶俐却是一般板凳狗比不了的。小家伙一身乳白皮毛，只在脑袋上长了几个黑色斑点，那模样既俏皮又可爱。每当雪飞说话的时候，柯柯总喜欢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主人看，一副随时待命的架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俗话说，灵狗认亲。柯柯遇到哪怕是第一次上门的亲戚，也会一个劲地摇尾巴，在亲友裤脚边蹭来蹭去，尽情表达善意。可如果陌生人上门，它顿时就换了嘴脸，呲牙咧嘴，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柯柯特别喜欢和雪飞玩，不是仰躺地上、四脚朝天地卖萌，就是跟在小主人屁股后面追着跑。最好玩的是，小家伙还乐意跟雪飞学本领。

雪飞曾异想天开，拉着柯柯的两只前爪，让它后腿站立做体操。师傅教得一板一眼，徒儿学得有模有样。一直到师傅教得累了、倦了，小徒弟也渐渐失了兴致，嘴里开始哼哼起来，师徒俩这才罢手。

雪飞还训练柯柯当警犬，找东西。柯柯最先找的是鞋子。雪飞把自己的一只旧鞋子藏在床底下，让柯柯找。柯柯不费吹灰之力就衔出来了。雪飞又增加难度，把鞋子藏在小仓房里，柯柯很快也找出来了。最后，雪飞把鞋子丢进杜大爷家后院废弃不用的地窖里，然后命令柯柯去找。柯柯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大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冲小主人摇摇尾巴，哼哼了两声，趴下了。那意思是说：找不到，你看着办吧！

见柯柯罢工，雪飞可不干了，指着小狗的鼻子一顿训：“不行！再去找！找不到今天不给你饭吃！”

柯柯很聪明，见小主人不依不饶，只好爬起来，在雪飞脚边嗅嗅，忙不迭出门再去找。这样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柯柯果然把那只破鞋子从地窖里衔了出来……

这样一天天过去，柯柯成了雪飞的影子和跟屁虫。雪飞上学，柯柯一路陪到学校；雪飞上课，柯柯就静静地坐在教室外等……当然，那些鸡蛋、红烧肉、火腿肠、面包等好吃的，雪飞不会独吞，总分一半给柯柯，作为对柯柯的奖励……

如今，这可爱的小家伙却不见了，雪飞怎么能不着急？

3

不过，说到柯柯的这次失踪，实在有些意外。

从前年开始，乡下学校就陆陆续续往县城里搬迁。考虑到雪飞才上三年级，读书的日子还很长，去年开春，爸爸妈妈商量要尽早给雪飞转学，同时筹钱在县城买了房。城里安了家，可乡下几十亩地也不能丢啊。于是，一家人只好两头跑，春耕、夏种，忙时回村，闲时返城。

这样一直到国庆节后，秋收结束了，城里的新居装修完毕，一家人欢欢喜喜搬进了新居，柯柯也随着小主人高高兴兴来了。在乡下辛劳了几十年，如今搬进了敞亮、舒适的楼房，爸爸妈妈颇为自豪，雪飞也心满意足。

可谁也没想到，小狗柯柯却给全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進城只两天，柯柯就生病了。先是拉稀，接着发烧，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很快瘦成了皮包骨。看到小狗楚楚可怜的模样，雪飞连上学的心思都没了；趁着周末，把柯柯抱到宠物医院去看，医生说柯柯得了严重的肠炎。柯柯连吃了三天药，总算恢复过来。

身体好不容易痊愈了，可小家伙还是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柯柯是只讲卫生的小狗，大小便总要到楼下绿化带里解决。雪飞教它上卫生间，还给它在卫生间里放了一个矮矮的便盆，希望它“入乡随俗”。可小家伙却很固执，执意要到楼下去“办公”。如果不让下去，它便满屋子兜来兜去，哼哼唧唧一个劲恳求，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着实让人不忍，雪飞就只好带它出去。雪飞家住五楼，又没有电梯，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可就麻烦了。柯柯内急时，就使劲抓门。几番折腾下来，弄得全家人叫苦不迭。

这样勉强挨过一个月，小家伙又生病了。这次更厉害，柯柯得了肺炎——先是喉咙里呼哧呼哧拉风箱，接着就哐哐哐，咳得人心惊肉跳。雪飞只好再一次送柯柯到宠物医院去救治。放寒假前，柯柯总算被救过来了。

柯柯第二次死里逃生，全家人开了家庭会议。爸爸提议：眼下，只能把小狗送回乡下去。小家伙水土不服，不适应城市生活。送回乡下，回到熟悉的环境中，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再说了，乡下家里虽说新稻大部分已经卖了，但几千斤优质稻种还放在仓里，有柯柯看着，也可以放心。总之，让柯柯回乡下，可谓一举两得。

爸爸讲得头头是道，雪飞的头却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容易要放寒假了，正好可以和柯柯一起玩，他不想和柯柯分开。要知道，柯柯不仅是他的好玩伴，还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要是每天看不到柯柯，他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没心思看书、写作业。

爸爸妈妈只好苦口婆心地做儿子的工作。好说歹说，总算说通了，雪飞同意送柯柯回乡下。可随即，雪飞又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大冬天的，全家人都在城里，只留小狗在乡下看守，那柯柯吃什么？喝什么？

这确实是个问题。腊月里，学生一放假，村里就空了。除了个别住户，大部分人家都搬城里了。整個村子也没几个人，谁还有心思去照料一条小狗？

最后，还是爸爸想出了个两全的法子：柯柯送回村后，托付给斜对门杜大爷照顾。隔三岔五，爸爸还要骑电动车带雪飞回一趟村子。爸爸照看三只羊，雪飞犒劳柯柯。走时，爸爸给羊留足草料、水，雪飞给柯柯备好一周的口粮，拜托杜大爷每天给它按时喂食。

就这样，春节前，柯柯被送回了村子。

回去那天是大晴天，刮着小风，清冷清冷的。雪飞穿着棉袄，戴着皮帽子、棉手套，怀里抱着柯柯，坐在爸爸的电动三轮车上，一路风驰电掣回了村。

说来也怪，那小家伙在城里整天哼哼唧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如今要回乡下了，顿时兴奋起来。柯柯一路上趴在小主人怀里动来动去，小眼睛四处张望，不时还伸出舌头舔雪飞的手，似乎在表达谢意。

等到一进乡下院子，那小家伙更开心了。上蹿下跳不说，还一会儿跑到鸡窝，一会儿蹿向猪圈。可是，柯柯亢奋的情绪很快低落下来。村巷中、院子里，除了偶尔听到几声咩咩的羊叫，到处静悄悄的。柯柯哪里知道，它那些乡下伙伴大都各奔东西了。它们有的被卖了，有的被送人，没几个留下。柯柯疯跑了一会儿，眼见找不到玩伴，似乎明白了什么，耷拉着尾巴，怏怏地走回来，一头钻进自己的窝里，安安静静趴下了。

尽管如此，到雪飞离开的时候，柯柯也丝毫没有要跟着回城的意思；只是摇着尾巴，一路颠颠地跑着，将小主人送到村口，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倒是小主人恋恋不舍，蹲在小狗身边，又是摸，又是亲，黏糊得不行。直到爸爸再三催促，才一步三回头，坐上回城的电动车。

从这之后，一有时间，回乡下看望柯柯就成了雪飞雷打不动的功课。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了春节。

年三十一大早，爸爸带雪飞又回了趟村子。

这天要做的事很多。爸爸打扫院落、清洁羊圈、堆放草料、分理纸钱、准备祭祖的祭品，雪飞提水、倒垃圾、喂羊、陪小狗玩、帮爸爸贴春联和福字……

虽然忙碌了一天，但雪飞很快乐。因为打他进家门，小狗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雪飞到田野里烧纸祭拜去世的爷爷奶奶，小家伙也跟去了。面对熊熊燃烧的火堆，小家伙不敢靠前，只端坐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歪着脑袋，怔怔地看。

雪飞那天带给柯柯的年货很丰盛，有肉骨头、猪血、鸡鸭肉，还有米饭、油饼，足够柯柯过个富足的春节了。雪飞心细，怕好吃的东西留太多，放坏了，就只留了三天的口粮，寄存在杜大爷家里。

4

雪一直在下，一路上，电动三轮车几次熄火，走走停停，到最后干脆罢工了。父子俩没办法，只好深一脚浅一脚，一前一后推着车走。等回到村子，已近中午。此时，雪飞又冷又急，几乎要哭出来。

可让父子俩意外的是，一进院子，还没等雪飞出声，柯柯就迎面蹿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跳进小主人怀里，伸出舌头就舔雪飞的脸。那股亲热劲儿，把旁边的爸爸都看傻了。

等到和柯柯亲够了，雪飞才回过神来。

“爸爸，这怎么回事啊？柯柯这不好好的吗？为什么早晨在电话里，杜大爷却说柯柯丢了呢？”

“是呀。我也纳闷，这究竟咋回事？走，我们去杜大爷家看看！”

父子俩顾不上进门，转身就往杜大爷家走。

柯柯一路小跑，跟在雪飞身后。

还没等进杜大爷家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吆五喝六的猜拳声，爸爸停住了脚步。

“儿子，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早晨那个电话是杜大爷儿子杜老六打的。一定是他想叫我回村喝酒，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爸爸，杜叔叔想请你喝酒，可以直说呀，为什么要撒谎呢？”雪飞气不打一处来。

“下雪天，他一定是怕我不肯来，才谎称柯柯丢了。他知道我们全家都宝贝这只小狗。”

“这个杜叔叔，真是讨厌！”雪飞恨恨地说，“他这样骗人，我们不理他！”

“对！杜老六撒谎骗人，咱不理他。可我们还是应该去看看杜大爷，给老人家拜个年，感谢他把柯柯照顾得这么好。”

听爸爸这么说，雪飞又高兴起来。他拍拍身上的雪花，往手心里哈口热气，一弯腰，抱起了柯柯，然后一溜小跑，进了杜大爷家的院子……

（未完待续）

（选自《龙抬头，猪会飞》，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21年版，文字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