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溪王渡：红四方面军造船往事

何广华 何依凌

1935年1月底，红四方面军总部根据中共中央电令，决定集中主力向嘉陵江以西进攻，配合中央红军北上。为了隐蔽这一战略意图，迷惑和调动敌人，创造渡江条件，红四方面军一边发起陕南战役，一边转入强渡嘉陵江的准备工作。嘉陵江上没有桥，渡江只能靠船。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在距离苍溪塔子山15公里的王渡场秘密建立一个造船厂（王渡造船厂），尽快造出一批能够同时装3个团兵力的木船帮助红军渡江。

根据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红色广元》、解放军出版社《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川陕时期·下》等史料，笔者整理写就本文，力图再现红军造船往事。

藏在密林的造船厂

1935年1月22日，红四方面军接到中共中央电令，积极准备以苍溪、阆中、南部之线为主要方向，向嘉陵江以西进攻，策应中央红军从泸州上游渡（长）江，继续长征北上。

嘉陵江是四川四大河流之一，源于秦岭山脉陕西凤县嘉陵谷，自广元起，会合白龙江，蜿蜒出没于深山峡谷之中一泻千里，流至重庆后汇入长江。江阔水深，水流湍急，两岸多是悬崖峭壁，地势非常险要，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为阻止红四方面军西渡，四川军阀邓锡侯、田颂尧以53个团的兵力布防于北起朝天驿，南至南部新政坝，约300公里正面的嘉陵江西岸广大地区，纵深直至涪江沿岸。邓锡侯的21个团防守广元的朝天驿至射箭河以北的沿江地段，其中以15个团部署在一线，6个团位于广元车家坝和昭化西南的剑门关为预备队。田颂尧的32个团防守射箭河以南至南部的新政坝，部署在一线的有25个团，总预备队7个团，配置在阆中以西的思依场地区。

敌人沿江戒备森严，碉堡林立，仅从昭化以上至宁强边境100公里的防线上，就新筑碉堡147座，加上原有的共200余座。敌人抢走老百姓的大小船和打鱼船，新的可用的被劫走，坏的和弄不走的全部烧毁，就连船桡、船舵、拉船的纤绳，都被洗劫得一干二净；强迫老百姓在沿江重要滩头阵地挖掘陷阱，埋置竹签，妄图凭借嘉陵天险阻止红军西渡。

敌人的江防很严密。早在广昭战役时，红三十一军组成突击队，从苍溪县鸳溪口上游的通竹溪偷渡，实施突破，因敌人防守严密，加之地形十分险要，渡江未果，突击队38人除2人外，全部壮烈牺牲。尔后红军派出大批侦察人员，以各种职业为掩护，收集敌人江防情报：有的化装成难民，随受骗难民过江，在苍溪马桑垭下寺庙出家，以当和尚作掩护，收集情报，通过理发工人徐怀德（苍溪人，后参加红三十一军）向河东红军指挥部传送；有的化装成锡匠，在敌师部驻防的东青场收集情报。通过各种渠道，红军弄清了敌人江防情况。

渡江之前，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副总指挥王树声及红三十三军军长王维舟带领参谋人员翻山越岭，侦察嘉陵江边沿岸地形，向江边的老百姓打听，要过江去打国民党川军，嘉陵江上没有桥又没有船，该咋办。

“没有船，我们有木匠嘛！国民党弄走了船，还有我们造船的木匠呢！”一位心向红军的木匠应声回答。

红四方面军总部采纳了老乡的建议，随即命令红三十军在离嘉陵江岸苍溪塔子山较近的东河边，寻找合适的地点建立造船厂。为了不暴露造船渡江意图，红军把造船厂选择在树木茂盛、竹林葱郁的东河小安滩附近的蔡家坡，这里是离嘉陵江最近的地方，相距约15公里，也是红军到来前地下党领导的三堆石农民武装暴动的区域，群众基础好；地势宽广，加之有山沟，山间的山路相连，确是隐蔽造船的理想地方。当地群众编了几句顺口溜：“背靠胡梁坪，面向响水滩。红军造船厂，藏在密林间。下有袁家岩，沱里练划船。不远王渡场，通向大河（嘉陵江）边。”

言传身教的“李木匠”

时任红三十军政委的李先念，多次到造船工地，了解造船工程进度，亲自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大家都叫他“李木匠”。

一天，李先念到船厂工地，检查造船厂筹备工作情况并参加动员大会，随行的还有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川陕省苏维埃政府副主席余洪远等人。

李先念一来到船厂，就把红军反“六路围攻”取得彻底胜利和全部解放嘉陵江以东地区的好消息带给大家，并在动员大会上说，造船是取得渡江胜利的关键，造船工人担负起这个最关键的任务，非常了不起，鼓励大家多造船。会后，李先念来到工人中间，跟大家一起干活。木匠出身的他，不但把墨斗、斧、锯、凿、刨、钻等各种木匠工具使用得娴熟自如，还与船厂的宋二木匠、郑元福等一起設计出一种渡江强攻的“毛蚌壳”船。这种船小巧灵活，形似登陆艇，阻力小，速度快，在后来的强渡作战中发挥了非同寻常的作用。

李先念的言传身教，极大鼓舞了工人们的热情，他们夜以继日地加紧赶造，干得热火朝天。渴了，喝口水；饿了，随便啃几口干粮；困了，三五个人背靠在一起眯一会儿继续干。

母选恩当年在造船厂是位木船驾长，他在回忆那段经历时说，造船厂的工匠和青年小伙们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再忙再累也没怨言，这都因为红军首长“李木匠”经常和大家一起干活。“李木匠”20多岁年龄，头戴八角帽，身穿灰军装，精干英武，平易近人，从不摆架子，说自己是木匠出身，让大家不要叫他“首长”“政委”，大家就叫他“李木匠”，直到现在，王渡乡的老人们讲起当年的故事还叫他“李木匠”。“李木匠”能叫出每位工匠师傅的名字甚至乳名和外号，如叫母选恩“孬（四川话念pie）娃子”，叫黄原超“白果子”。因他们是在河边长大的，熟悉水性，“李木匠”就让他们协助训练水手，并一再叮嘱“你们会乌梢水，游起来像蛇一样穿梭而没有一点声音，要教水兵连的战士学会游乌梢水，在训练推船水手时，也要教他们学会这一招，到时候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了”。他的这些话让大家感到非常亲切温暖。

在李先念等领导的关怀下，红军造船厂按照设计要求造出一批船只，并训练了一批推船、划船、泅水、抢滩登陆的水手，为强渡嘉陵江做好了重要的物质和技术准备。

克敌制胜的“毛蚌壳”

红四方面军从鄂皖苏区打到川陕边区，虽然渡过汉水和其他无数大小河川，但自己动手造船还是第一次。能同时装3个团，最少也得70多艘船；为了使后续部队能及时跟上突击队伍，还要赶制3座竹筏便桥的构件。

当时，没有船坞，没有工人，更没有工具和造船用的原材料。嘉陵江东岸的老百姓知道“穷人的部队”来了之后，纷纷参加红军，并愿意为造船出力。苍溪、阆中、南部、巴中等县的铁匠、木工等150多人，背着干粮，带着工具，从大巴山下、渠江两岸，昼夜兼程赶来帮助造船。巴中红色袍哥“舵把子”张小川组织人马送来一部分原料。当地农民李在安、罗正荣、阎思堂、罗正文等献出大柏树110根，铁250公斤，桐油200多公斤，竹绒250多公斤，保证了造船用材的需求。

在川陕边根据地人民的倾力支持下，一个300多人的造船厂在丛林中秘密地开工了。造船厂的组织机构和造船工匠队伍也很快建立起来：厂长张承宽，副厂长兼工会委员长李在安，秘书陈安海，组织委员罗天良。造船厂临时工棚用竹席和竹枝搭盖，长80米，宽9米多，外面有竹林隐蔽，并有红军严密警戒，封锁消息。

红军造船厂得到中共川陕省委和川陕省苏维埃政府的关怀，也得到县、区、乡各级地方党组织和苏维埃政府的大力支持。他们广泛发动群众，提供人力、物力支持。苍溪县委书记陈子谦走乡串户，动员群众支援红军。苏维埃政府指派王渡老船工李在安担任造船厂工会委员长，负责排工调活，为红军造船进行技术指导。

红军当中凡是在家干过木工、铁匠手艺的，都被抽调来这里。红三十军军长余天云、政委李先念，川陕省副主席余洪远、省保卫局谢凡等领导常来督导工作，给工人们作政治动员，讲授革命道理；还时常把前线的胜利消息带到船厂，工人们听到了很受鼓舞。

造船只能用特殊的干木，森林里的湿木派不上用场，当地的青壮年就从大老远的森林外为红军运来大批木材。有的老百姓贡献出自己的床铺、门板、棺木，甚至油漆嫁妆用的桐油。

造船工匠分为红炉（打造铁钉、抓钉等造船金属件）、锯解（将原木锯成造船的木板）、木制（造船）、油漆（给船涂桐油以防水防腐）等4个工种，工人们各司其职。在造船的过程中，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是铁钉奇缺，而且连最起码的熔炉也没有。工人们就从当地收集许多破锅、烂铁和废钟，敲成一块块细小的碎片，然后在山上挖一个很深的熔坑，把碎铁放进去，不分昼夜地烧炼。碎铁熔化后，经过锤打，做出许多大小不同的钉子，保证了造船的需要。没有造船图纸，工人中的能工巧匠就自行设计，遇到什么难点，大家就集思广益。比如要造什么形式的船，上级的要求是：小巧灵活，划行速度快，便于搬运。经过计议，大家都说三板子船就符合要求，只是船形太小，载人不多，于是就放宽比例，改为底窄面宽、上大下小的“毛蚌壳”形的五板子船，先造好一只试用，符合要求后，就大量制造。

经过1个多月的努力，红军造船厂按上级提出的要求，造出75条船身长约4.7米、形似登陸小艇的五板子船。这种当地人叫作“毛蚌壳”的船体积小、重量轻、划行快，每艘可容1个班的红军战士，非常适合强攻渡江的需要。但所造的新船均是白色，搬动起来目标显眼，船工们便找来锅烟墨，把整船染成黑色，再上点桐油，便于安全搬运。这样，渡江所需船只便按上级指示在3月26日前全部完成，还如期制成3座临时浮桥构件。

船只要投入渡江战斗，还有更大的困难。因为这些船并不能就地下水，造船厂离主渡口有一二十公里路程，当中还隔着陡峭的云峰山，又没有运输工具，只能靠红军战士们的双肩抬着走，而且还必须把所造船只和便桥构件，在一夜之间运送到红军准备渡江的出发地——塔子山背后。

1935年3月27日18时，抬船的队伍一队接着一队出发了。每艘船固定1个班负责，高矮个子搭配，每次4个人抬，12名战士分3组轮换，抬时船底朝天，人钻在船下行走。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在夜间搬运船只，并将船底朝天，上面覆盖着树枝、竹叶和茅草等。

云峰山既陡且险，仅有的小路早被枯草掩没。在这样又陡又险的路抬这么大的船，实在不好走，大家只好在船底绑上垫木，把船放在地上前拉后推地往上滑送。衣服撕烂了，皮肉磨破了，不知有多少血汗洒在险峻的荒山，但是藏在人们心里的那股高兴劲，却把所有的艰险和疲劳忘掉了。

就这样，红军战士配合支前民工，终于将造好的木船从王渡场上烟峰楼（现云峰镇所在地），下罗家沟，过九湾子，全部运到塔子山主渡口。

嘉陵江在苍溪县城外3公里的地方拐了一个大弯，这就是著名的红军渡，红四方面军的长征也是从越过嘉陵江开始的。

1935年3月28日21时许，红四方面军总部发出“急袭渡江”的战斗命令。渡江突击队将建造好的75只木船轻轻推入江中，在夜幕和江水声掩护下，渡江成功。次日拂晓，红军陆续渡过嘉陵江，并趁势扩大战果，取得嘉陵江战役的重大胜利，近10万人的部队开始长达18个月、漫漫万里的征程。

如今，红军造船厂遗址设在苍溪东南20公里王渡场东河东岸蔡家河边，背靠胡坪梁，北临小安滩，已成为全县党史学习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