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骨

孙道荣

单位要排一部戏，参加集团汇演，剧本很快弄好了，主要演员也到位了，但还有一个男二的角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个男二的角色，说简单，也挺简单的，就是一个官威十足、言行不一的官员形象，是个反面角色。谁也不肯演这个角色，有人是因为自己没做过官，没有实战经验，演技又不够，担心演砸了；有人是不喜欢这个形象，内心抵触，不愿意演。总之，就这个角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主。

有人提议，干脆请单位某个领导亲自来演，不过当场就被否决了，哪个领导会自毁形象，演个反面典型？演得不好，自讨没趣；演得好了，被人误以为本色出演，那就更得不偿失。

眼看汇演日期临近，男二的空缺让导演老刘和单位的领导们愁煞，急煞。

急得团团转的老刘到大院抽烟，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心想，一个几百人的单位，愣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演员，真是令人失望。老刘正胡思乱想着，目光忽然瞥见传达室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以前没见过，可能是新来的保安。老刘眯着眼细瞅，发觉这个人端坐在那里，眉宇凝重，表情严肃，倒颇有几分官相。这时候，一辆送快递的三轮车开到大院门口，保安探出身，板着脸问：“找谁？”小哥说：“送快递的。”说着，就要往里开。保安厉声说：“过来，登记！”小哥不情愿地嘟囔着：“以前不都是直接进去的吗？”保安正色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登记，就别想进去！”快递小哥显然是被保安的气势镇住了，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地作了登记，才进了大院。

老刘眼前一亮，这个人，身上确实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倒是挺符合男二角色的。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一个保安，怎么能演好一个官员？角色反差太大了，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正想着，老刘看见单位二把手从大院往外走。二把手经过传达室时，那个保安腾地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恭维而不失得体地说：“领导出去啊？”二把手扫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径直而去。直到二把手走远了，保安才收回脸上的笑容，重新坐下来，面色也复归凝重、威严。

老刘一拍大腿：“男二，就是他了！”

就这样，新来不久的保安老黄，被临时拉进了演出组，出演男二号——阳奉阴违的科长，一个反面典型。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只来得及看一遍剧本，连导演老刘说戏的时间都直接省略了的老黄，与其他排练了多日的演员们，一次性通过预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老黄的助演下，始终找不準感觉的男一号，也终于找到了感觉，将角色拿捏得精准到位。预演大获成功。

正式演出时，更是惊艳全场。跌宕起伏的剧情，演员惟妙惟肖的演绎，获掌声无数。尤其是男二号，那个官不大官威不小，在上级面前唯唯诺诺、阳奉阴违，在下级尤其是百姓面前，则耀武扬威、颐指气使的反面典型，被保安老黄演绎得入木三分。

演员们谢了三次幕，台下还是掌声不断。

老刘站在幕后，更是激动不已。除了他这个导演是专业的，这些演员都是从单位一线员工中挑选出来的，几乎都是第一次上台演戏，没想到一个个演技蛮不错，一点不怯场，尤其是男二号，这个进剧组时间最短，入戏最快，被临时拉进来的保安，不但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戏份，还把整个剧组演员的表演天赋都激发了出来，简直堪比专业演员！

演出结束后，剧组解散，老黄也回到了他的保安岗位。不过，老刘没有忘记他，他接拍的戏中，经常需要群众演员，老刘就让老黄不时来客串一下。有外快赚，老黄也挺乐意。几次客串下来，老刘发现，这个老黄演别的角色都不出彩，甚至有一次让他本色出演保安一角，他反而没演好，显得别别扭扭，一点不自然，但是只要是官员的角色，无论正面形象，还是反派角色，他都演得活灵活现，其对角色的理解和拿捏，恰如其分，堪比老戏骨。

一次，戏后小聚，酒过三巡，导演老刘笑着对老黄说：“老黄啊，我看你这个人不去从政实在是可惜了，你比很多官员更像官员啊！”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已经醉眼蒙眬的老黄。老黄端起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杯酒下肚，老黄是彻底醉了。

老黄大着舌头，说：“导、导演啊，不瞒你说，在我出、出事之前，我、我还真是个官员，处长呢，比你戏里的那些个官，大、大多了！都怪我演、演砸了啊……”

说罢，老黄号啕大哭。导演老刘和在座的人都怔住了，不知道老黄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又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