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悟“道”

唐晓春

前些年，我因一只眼睛视网膜脱落而住院。躺在病床上的我感觉时间慢了下来，心也恬静了许多，仿佛进入一方净地，思绪涤荡，感悟颇多。

以前总相信眼见为实，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但接下来的一件事让我大吃一惊。我的眼睛病变后，眼球中有积液，我可以确定它是在下方，我感觉到的却是上方视线被遮挡。询问医生后才知道，每个人看物体其实本来是反向的，刚出生的婴儿即是如此。由于人类后天视觉习惯的改变，逐渐让视觉神经转换过来，才感觉到所看见的物体上为上，下为下，左为左，右为右。所以，视网膜脱落后，水（眼睛里的积液）在下，视之为上；水在左，视之却右。当医生给我的眼睛注入气体，便视之在下了。这完全推翻了“眼见为实”的道理。

我突然惊叹了，原来，眼睛本来看实物是反向的，由于后天视觉习惯的改变，才把本来正向的物体颠倒了过来。那么，我们的心呢？是否也是内外相反？是否心内为反，而心外为正？继而联想到，因距离不同，好的可能视为坏，坏的可能视为好。那么，心上之人，缺点变为了优点；心上之物，完美无缺；自家的娃，再丑也是乖；别人的娃，再乖也有疤。香与臭、美与丑、善与恶，都可能被颠倒过来。君子与恶人，聪明与愚钝，乃至于生与死的认知，或许与通常的认知都截然不同。

要说距离最近，应该说是我与真“我”了。我所认识的“我”，是真我吗？或许，与别人认为的“我”恰好相反？别人眼中的我是通过我的能力、资源、外貌，甚至缺点，来设定了一个“我”，本来的“我”是这样的吗？我看别人是否又是客观的、真实的？

再联想，这种认知的不同，对正和反、阴和阳，仅是因视物的远近、内外不同而已吧！我之蜜糖，或许正是你之毒药。和庄子梦蝶好像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是庄子梦见蝶，还是蝶梦见庄子。正如《金刚经》里的一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原来，《金刚经》早就告诉过我们，世上的一切，其实并不真实。难怪很多人由于对外界的事物并不了解，对于世上的种种现象感到很陌生，所以经常生活在恐惧、焦虑、迷茫之中。似乎有点儿明心见性，窥见大道，真乃“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了。

小时候读过一篇《皇帝的新装》，认为小孩子聪明，皇帝愚蠢。因为，老师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但现在想想，也许没那么简单，联想《指鹿为马》的故事，也许皇帝正是以此来判断忤逆之人的。你能轻易判断谁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吗？

后来翻阅闲书，发现“眼见为实”的“真理”早在几千年前就被孔子推翻了。一次，孔子受困于陈蔡地区，七天七夜没吃饭。一天中午，弟子颜回讨来一些米煮稀饭。饭快熟的时候，孔子无意间看见颜回居然用手抓取锅中的饭吃。孔子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当颜回进来请孔子吃饭时，孔子站起来说：“刚才在梦里，祖先告诉我，食物要先献给尊长才能进食，岂可自己先吃呢？”颜回一听连忙解释说：“夫子误会了，刚才我是因看见有煤灰掉到锅中，所以把弄脏的饭粒拿起来吃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对“眼见为实”抱有更加谨慎的态度。因为，孔夫子遇到的事情，在我身上后来也真实地发生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妹妹都喜欢写文章，以前经常在一家杂志上发表，而这家杂志的稿费都是各单位相关人员代发的。所以，每次她的稿费都是单位其他人发给我，再由我转发给她。后来她问我，她最近的一篇估计有多少稿费。我按照以往的惯例计算了一下，说，估计有一百多元吧。世间万物有些事就那么巧合，杂志社正好这时提高了稿费，而且改为汇款给作者。当我把汇款单递给她后，发现是两百元。从此，她就认为我以前讹了她的稿费。我无论如何解释，即使将编辑部发来的明细给她看，都无济于事，她认为此事她“眼见为实”，就此耿耿于怀。此事之后，我再也不敢幫谁转交稿费或钱财了。

其实，生活中这种“眼见不为实”的事情很多人都可能遇到过。前不久听到这样一件事，一小伙子住进新居不久，出差几天后刚回家，见自家门口放了一袋垃圾。这层楼就两户人家，不难判断一定是对门邻居家的垃圾。小伙子很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邻居？不过，他还是将垃圾带到楼下，扔进了垃圾桶。第二天下班回家，发现自家门口又有一袋垃圾，小伙子非常生气。于是，小伙子敲开邻居家的门，准备责问“不讲道德”的邻居。邻居开了门，出来一位中年男人，小伙子强压怒火问：“你们为什么要把你们家的垃圾放到我的门口？”中年男子说：“我看你家好几天都没人，估计是出远门了，前些天我看见有陌生人在你门口想开锁，我担心是小偷，所以就每天故意在你家门口放一个垃圾袋，这样小偷就会误以为你家里有人。”听了邻居的解释，小伙子马上拥抱了邻居大哥，说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故事的结尾是圆满的，但现实生活中我和妹妹的误解不知何时能化解。突然联想到《金刚经》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句话，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听起来总让人感觉有些沮丧。

《大学》里讲：“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道”始终在那里，能否悟到也许就是缘分了。我一直在想，老庄当初能悟出“道”，是从苦中悟来，还是病中悟来呢？这场眼疾虽然给我带来了许多痛苦，甚至让我的一只眼睛几乎失明，但也让我在病榻上悟出了一点儿“道”，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笃定于心，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