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门变

2023-06-17 06:57郝周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3年6期
关键词:太尉袁氏少子

编者按

文学源于生活。文学也可源于历史。事实上,二者殊途同归。盖历史讲述的是过去的生活,如果假以慧眼,假以巧手,把目光投向历史的故纸堆,同样可以找到许多鲜活、闪光而迷人的生活细节。作者郝周凭借自身传统文化情怀和独特的创作手法,从历史文献中打捞生活,发掘美好和感人的瞬间,使之以文学的面目展现在读者面前。取材古风,研磨成文,自成新韵。

立 谁

有那么一阵子,袁太尉的世界变小了。

年轻气盛时的他,放眼所至,看到的是汉室,是天下,是大河南北;而如今,他不再开口闭口谈论天下,忧存社稷,他的目光缩小,拉回,最终集中在袁府家事上。确切地说,他把目光更多地投放在自己的三个儿子身上。

是啊,人都是会老的,英雄总会迟暮。他也会一天天老去,这原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朝纲倾倒,中原逐鹿,豪杰并起,未来的天下,姓刘姓袁,未知其可!可是,袁家的天下,终归要有一个人坐上大位的。

三个儿子,长子袁谭,次子袁熙,少子袁尚,各有所长,该立谁?袁氏江山,是靠袁太尉铁马金戈,披肝沥胆打下的,谁来守住袁氏的江山?比起号令天下,比起攻城略地,比起一次战役的胜负,这个事才是千秋大业的根基所在啊!

在汉末之时,这原本不是问题。自周朝以来,嫡长子继承大位是古制,立谁不立谁,难道是一个值得忧心的难题吗?

世事如棋局局新,人非草木皆有情。就正因人是血肉之躯,有亲疏远近,才有了袁太尉的立储之难。

少子袁尚,乃袁太尉的宠妻刘氏所生,子凭母贵,刘氏又日夜在袁太尉的耳边吹风,自然就对少子厚看三分。这是其一。其二,少子姿容甚美,身高七尺,浓眉高鼻,眉宇之中英气凌然,乃袁氏一族少见的美男子。跟两个兄长相比,袁尚自幼与父亲相处较多,又兼之伶牙俐齿,怎不让父亲怜爱?身边人不用细问,单就袁太尉看少子的眼神里藏着的百般温情,就能看出他内心的天平已经倾向了少子。

此情此景,有人喜欢有人忧。忧虑的人除了长子袁谭,还有一人——谋士沮授。

谏 诤

“主公听说过晋国嫡庶之乱的故事吗?”

“晋国六七百年,你说的是哪一朝哪一代?”

“晋献公诸公子的故事。”

“你讲来听听。”

“晋献公众公子之中,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夷吾三人都有令人称道的贤良品行。世人也都希望传位于太子。但献公却有意不守古制,让太子远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自己与骊姬所生之子奚齐住在都城绛,自此晋国之乱就开始了。公子重耳外出流亡十九年,辗转八个诸侯国,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又回国当上了国君。立嗣之乱,让晋国乱了十九年。”

“以你的意思,该立谁为储君?”

“公子谭为嫡长子,当立。”

“我倒有个想法。古之立长,我何尝不知?但古往今来,又有多少长子不贤少德,最终奉送了江山,毁了社稷。不如,我让三子各自守一州郡,看一年后,谁最贤能,胜出者可得到大位。”

沮授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袁太尉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叫停了。

于是,长子袁谭外派为青州刺史,次子袁熙外派为幽州刺史。少子袁尚则留在了自己身边。

袁太尉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了。长子和中子外派,而少子却日夜留在都城,留在自己身边——这不正是步了当年晋献公的后尘吗?

袁谭自然是聪明人。临行前夜,月明星稀,袁谭在自家府中备得酒宴,请沮授前来一叙。

酒过三巡,袁谭不由得心生感慨:“明早我即将前往青州,敢问先生有什么赐教的吗?”

沮授环顾满座宾客,举起酒樽,上前为公子祝酒:“公子一路顺风。”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袁谭为人宽仁,有长兄之风。他知道,在父亲众多的谋士忠臣中,沮授无论是在忠心还是才华方面,均无人能出其右。如果不能从他这里讨得良策,更无可能从其他人身上寻得安身之术。

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两人已是微醺。袁谭不再多问,他起身来到沮授身边,恭敬地说:“难得今夜月明,又难得饮酒尽兴,不如陪我去我刚刚建好的‘望月楼共赏明月,如何?”

沮授已是步履不稳,袁谭又躬身搀扶,他推辞不过,就跟着长公子步行到了望月楼。

楼高五六丈,需乘长梯方能登到楼顶。

两人拾级而上,登至楼顶,袁谭命人拆去了木梯。

袁谭跪拜在沮授面前:“适才宴席之上,耳目众多,先生不方便为我指点明路,现在我们在高楼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先生的话只入我一个人的耳朵,能为我指点迷津吗?”

见长公子言辞恳切,沮授赶紧把他扶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我原本跟你父亲讲过晋国诸公子的故事,可惜他并没有听进去。我也不妨跟你讲讲。晉献公打算立幼子奚齐,他的三个哥哥都陷入了危险境地。太子申生留在国内,几次被陷害,最后自杀而死;重耳流亡多国,虽然颠沛流离,但最后却安然无恙……”

“先生之言,感恩不尽。”

次日,袁谭赴青州上任,不再回头。

生 变

袁太尉与大将军曹操在官渡打了一场大仗。

原本,这是一场稳操胜券的仗。曾经有那么几次时机,他几乎就成了最终收拾残局的王者。其中一次是这样的:左将军刘备与曹大将军闹翻了,曹大将军率军出击刘备。

沮授献策说:“赶紧趁曹大将军兵马未定之时,从背部袭击曹军,定可一举拿下曹操。”

就在这时,袁太尉的爱子袁尚生病了。袁太尉说:“等犬子病好了再说吧。”

爱子的病自然是好了,可稍纵即逝的良机再也没有回来了。

又过了一百多日,战场来回斗争了几百回,袁太尉的大军越战越败,越战越少,连他最忠诚最智慧的谋士沮授也成了曹操的阶下囚。曹操欣赏沮授的才华,不忍杀他,用优厚的待遇笼络他。但沮授毕竟是忠诚之士,他想办法逃离,到最后,他和同他并肩作战的袁谭只带着八百骑士渡河,回到冀州城,守城不出。

袁太尉病了,病得相当严重。发病太快了,快得让他没有时间定下大位归属何人。

上阵父子兵。大敌当前,长子袁谭率青州之兵马,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当立。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嫡庶之争几乎可以尘埃落定了。

但偏偏就发生了一个插曲。沮授不在了,守在病榻边的谋臣变成了逢纪、审配。这两人为袁太尉心腹,行为举止多有骄纵,而这些被正直的袁谭看在眼里,他多次向父亲指摘二人过失,但无奈均被父亲原谅。恰在此时,袁太尉宠妻刘氏又对逢纪、审配二人大加厚赏拉拢。于是,一封假遗书出现了:袁尚立为接班人。

袁谭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知道他为什么失去了袁门至尊大位,他也知道此时并非内斗之时,袁家的劲敌仍然对袁氏一门虎视眈眈。他深知,对胸怀天下、智识非凡的劲敌曹操来说,他不可能不斩草除根。

于是,袁谭自命车骑将军,主动出击曹军。但此时的袁氏主公是他的弟弟袁尚。他只得到区区五千人马。他向弟弟请兵,审配却向新主公耳语献策:“卧榻之侧,虎视眈眈。何不借刀杀人?”

新主公心知肚明,回复兄长:“城中士卒匮乏,再没有更多人马可派了。车骑将军多多担待!”

“若是不能增派兵马,那就派逢纪随我出征吧!”

“可令逢纪随行。”

出征当日,袁谭立斩逢纪于帐中。快意恩仇是他的性情。

曹操率大军攻打袁谭,袁谭向袁尚求救。袁尚带兵相助,与曹操的军队相持不下。袁氏兄弟被曹军包围,连续数月,只好连夜逃出城里。曹操追击时,袁尚迎击而上,大破曹军。袁谭要求多带兵马乘胜追击,但袁尚却疑心袁谭带了兵会与曹军联合进攻自己,既不愿意派兵给兄长,也不愿意给予兵甲粮草。

小人构陷,让嫡长子痛失大位,如今国难当头,又疑神疑鬼,这样的兄弟还认他作甚?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盛怒之下,袁谭引兵攻打袁尚。一场天昏地暗的恶战下来,袁谭兵马不足,败走他城。

堂堂车骑将军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他在青州的部下王修率军前往接应,袁谭问:“有什么好办法对付袁尚那个小子吗?”

王修说:“兄弟就如同人之左右手,如果一个人用左手对付右手,说,我肯定能用左手打败右手,这样又有何用?兄弟不亲,天下还有何人能信任?你们兄弟二人如果能重归于好,除掉身边的奸佞小人,这样才能对付共同的敌人曹操啊!”

有那么一刹那,眼前的王修让袁谭想起了父亲的忠臣沮授。但王修不是沮授。沮授是苦劝父亲立嫡长子的,怎奈造化弄人,明明身为嫡长子,勇谋兼备,德配其位,却与大位失之交臂。而如今,袁氏大业竟然被竖子所把持,他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他又何尝想走到手足相残这一步?如果袁尚把大位拱手奉还,他还能跟他叙叙兄弟之情,可现在,此门不通!

不但是王修看不下去了,荆州刺史刘表也给袁谭写了一封劝和信。刘表身为汉室后裔,亲见董卓当道时,袁太尉与其分庭抗礼,挂印而去的英雄气概,他实在不忍心豪门之后,落得如此分裂。袁氏一门忠烈,令天下英雄折腰。要想成就霸业,怎么能远离兄弟,去靠近外人呢?你们兄弟要和好如初才行啊!

刘表不但给袁谭写了信,还给袁尚写了。自然,两封言辞恳切的书信都是泥牛入海了。

灭 门

这厢,曹操正为袁氏兄弟而苦恼。乃父袁太尉为一世枭雄,儿子自然也不是等闲辈。

听闻袁谭、袁尚兄弟不和,曹操大喜。既然龙虎相斗,他何不择其一端而拉拢,为我所用?他亲自率军前来营救袁谭。同时,他又派兵攻打袁尚最后的守城,把袁尚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去。

这个时候,当年跟逢纪一起假传遗命的审配也给袁谭写了一封信,他用最真诚的语言,把袁谭的友善、孝顺、聪明、敏达大大夸奖了一番,最后劝说兄弟为了袁氏大业,应该和好如初。收到这样的来信,袁谭只是一焚了之,并无二话。跳梁小丑!袁谭心中鄙夷,当初如果你也跟随行军,你早已成了我的刀下鬼了。

但是,袁谭当然知道谁是真正的最大的敌人。从始至终,他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他假装接受曹操的拉拢帮助,实际上却暗地里刻了一些印章,私下交给从袁尚那里叛变的袁氏部将。

袁谭的计谋被发觉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公开背叛了曹操。曹操派兵追杀。袁谭骑着白马,披着长发,装扮非常,一路奔逃。曹操的将士见这个人肯定不是常人,立功心切,哪敢就此放过?

忽然,马失前蹄,袁谭骤然跌落下马。他回头对追赶的人说:“来吧,小儿,我能让你富贵!”

话音未落,袁谭的人头已经落地了。

三子已取一子,曹操喜不自禁。老二袁熙原在幽州,部将造反,袁熙遁走。袁尚与袁熙会合,共奔乌桓。曹操又征讨乌桓,袁氏兄弟又败走。最后一站,他们想去辽东找头目公孙康碰碰运气。

袁尚毕竟是做过主公的人,加之勇力过人,他对哥哥说:“公孙康跟我们袁氏相比,算得了什么,见了他,我一个人就能当场控制他,把他的地方占了,再图将来!”

在进入公孙康的营帐之前,袁熙忽然生出一阵莫名的恐惧,他扯了扯弟弟的衣袖。袁尚回头一笑,大步踏入。袁熙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身后。

二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公孙康的手下兵勇从天而降,将两人擒拿,捆绑得结结实实,像扔口袋一样,撂在寒冷的野地。

“人还没死呢,太冷了,拿张席子过来!”素来锦衣玉食的袁尚冻得瑟瑟发抖。

“你的头马上就要行万里路呢,还要糟蹋席子作甚?”公孙康捋须大笑。他终究是这里的主人。

血光之间,袁氏二子首级落地。公孙康命人装入匣中,连夜送往曹营请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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