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一骑红尘,一路由锦官城,经锦江,马蹄哒哒,过巴山蜀水,沿着栈道,走向汉中,走向长安。脚下,是一条空谷回音的蜀道。
蜀道,也就出现在竖行文字中,出现在诗词中。
古人开辟出了蜀道,又给蜀道打上神话色彩,于是,就有了五丁开山一说。五个壮士,在历史的云雾中一路走来,喊着号子,凸显着肌腱,胼手胝足,用生命开辟出一条古道,用血色浸染着蜀道,成为第一批蜀道行者的代表。
在传奇中,我们仍能隐隐听到夯筑的号子声。
在山水间,我们仍能隐隐听到劈山开石的声音。
因为这些不畏艰险的先民,这儿的石头上出现了凿洞,出现了横木,出现了木板,出现了栏杆,出现了栈道,还有亭馆,一路从汉中连接着锦城。一段岁月因此生动起来、丰富起来。
蜀道上首先出现的人影,毫无疑问,是来往的商人,他们从富饶的中原出发,带着马队,驮着瓷器、茶叶,还有其他货物,“啪”的一声,甩出一声鞭哨,马队出发了,马蹄哒哒,传来回音。那时,天地狭窄,驿道蜿蜒,一行人马如蚁,踽踽在山道上。
这些商人天亮动身,天黑住店。孤独了,他们会仰起脖子吟唱一曲无字的歌曲,将心中的寂寞、思念说给山风听,说给流水听,也说给历史听。
有时,他们也会默默地走着,听着山风的声音,或者马儿嘶鸣的声音。
栈道上,有铎铃,随着风吹动,叮当,叮当,叮当……一声声响起在《雨霖铃》的曲子里,也一声声响起在他们的心中,回旋在他们的相思里,还有乡愁里,缭绕不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这些商人就忙碌起来,将马儿拉出,将货物放好,在店家的“走好”声中,走向锦城。
沿着商队踏出的道路,就有了司马错的遥望蜀地,有了秦军的马蹄,一路奔腾,烟尘遮天,席卷巴蜀。
贯穿蜀道的汉中,也因此成为英雄逐鹿的必争之地。沿着蜀道,一路旌旗飞舞,前面,就是锦城,是辽阔的成都平原;同样的,从锦城出發,一路木牛流马,出褒斜谷,就是柳丝飞扬的渭水,就是煌煌的盛世长安。无论来去栈道,无论来去蜀道,前面,都是一个辉煌的梦境,都是一个英雄争霸的顶点,都是当时世界的兴盛之都。
刘邦占住汉中,进可攻退可守,牢牢掌握主动权,最终剑指三秦,百战功成,让汉中成为“汉家发源地”。
曹操一路“落日照大旗,风鸣马萧萧”,在蜀道上留下“衮雪”两个古朴雄浑的大字,昭示山川,他曾打马走过这儿的古道,欣赏过这里的高山夕阳。
刘备长剑出鞘,指向蜀地,争夺汉中,让黄忠马蹄如雷,神兵天降,至今仍定格在定军山上。
孔明六出祁山,走过古道,遥望关中。
公孙述称帝蜀中,就是看中鸟道鸡肠般的蜀道,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
蜀道的每一块石头,都烙下了马蹄印,都记载着一段烽烟往事。
铁血,让蜀道多了一种雄浑,一种壮烈,而诗歌则让蜀道多了一抹书香,多了无数的平平仄仄。
“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写的是蜀道的跌宕艰险,难以逾越。
“眇眇葭萌道,苍苍褒斜谷。烟壑争晦深,云山共重复。”歌咏的是蜀道的高峻,蜀道的陡峭。
“青泥岭上青云路,二十年来七往还。”描摹的是蜀山栈道,人来人往的情形。
一条蜿蜒的路,一条艰险的路,一条穿越了山山岭岭的路,一个个诗人,或长袍大袖,或竹杖芒鞋,行走在崇山峻岭中。李白带着唐朝一轮月,在这儿的深山中,听子规鸣叫,看白雾缭绕,曾发出“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的慨叹,挥手远去,走向长安;杜子美由长安而来,一路风尘仆仆,曾写出“两行秦树直,万点蜀山尖”的诗词,写尽蜀道上群峰如剑,树木密集的情形;至于宋人陆游,更畅想在古道奔马飞驰,“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将书生保国之志挥洒在这片土地、这条古道上……
千年蜀道,穿越着汉中的山山水水。
千年蜀道,更穿越着中国的竖行文字。
行走在蜀道,行走在铃声叮当的栈道,我们是赏景,更是回望,回望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来路,我们的根脉。蜀道,如一根脐带,将我们和历史、文化紧紧联系在一起,血肉相连,须臾难分。
(潘光贤荐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