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霞
清晨,薄雾散去。村子里,炊烟袅袅,鸡鸣狗叫。
一辆三轮车进了村,停在胡老爹的院门口。车门打开,一高一矮两个羊贩子下了车,径直走进胡老爹的院子里。
他们是来拉羊的。
羊圈门大开着,圈里没一只羊。高个儿羊贩子说:“羊呢?”
矮个儿羊贩子跑到屋门口,踮脚往屋里一瞅,没人。矮个儿羊贩子说:“是老头儿反悔了,不想把羊卖给咱们了?”
“看老头儿挺实诚的,不会吧?”
俩人正说着话,院门口响起咩咩的叫声。扭头一看,就见胡老爹赶着他的羊群唰唰啦啦进了院。胡老爹一声吆喝,羊们井然有序地走进羊圈里。
矮个儿羊贩子说:“你去放羊了?”
胡老爹说:“放惯了,一天不放,心里难受。”
“可这群羊……都卖给我们了呀!”
“羊在我的羊圈里,就還是我的。”
矮个儿羊贩子挠挠头,笑了:“对对对,你说得对。”
高个儿羊贩子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支,递给胡老爹说:“时候不早了,那咱先装羊吧。装完羊给你点钱,你看行不?”
胡老爹说:“行。”
高个儿羊贩子一抬腿,咚地跳进羊圈里。羊们轰地扎成一堆儿。高个儿羊贩子弯下腰,麻利地逮住一条羊腿,连拉带拽把羊拖到羊圈门口。矮个儿羊贩子上前帮忙,俩人合力抬起羊,送到门口的三轮车上。
一趟又一趟。
前院的顺子挑水路过院门口,停下脚步问胡老爹:“叔,啥价?”
胡老爹说:“论个头儿,一只二百块。”
顺子说:“你这羊,膘肥体壮的,卖二百,贱了。我哥前天卖了五只羊,个头儿没你的大,膘没你的肥,一只还二百二呢。”
高个儿羊贩子忙插嘴说:“一时一个价。明天啥价,谁也说不准,没准儿还不值二百呢。”
胡老爹说:“不是急着用钱,贵贱我也不会卖的。”
“叔,别怪我多嘴,卖羊救个白眼狼,不值当啊!”顺子说完,挑着水桶走远了。
胡老爹半天没回过神来。
工夫不大,四十只羊都装上了车。
高个儿羊贩子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数了数,交给胡老爹。胡老爹蘸着唾沫连数三遍,钱不多不少,整整八千块。
胡老爹顾不上回屋吃早饭,揣着钱出了门。他知道,得赶紧把钱送到胡狗家里去。
胡狗的家在村东头,独门独院。胡老爹进门时,胡狗娘正给小孙女喂饭吃。小孙女一岁半,从没离开过娘,脸蛋上糊着一道一道的泪痕。
胡老爹问:“英子啥时回来?”
英子是胡狗的媳妇。
胡狗娘说:“已经搭上了班车,晌午到家。”
“胡狗后天做手术?”
“后天做。”
“要不,我跟英子去吧。”
“胡狗他……不待见你,就别去了。”
胡老爹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在炕上:“这是八千块,你交给英子。”
“你把羊都卖了?”
“不卖羊,没有别的辙。”
胡狗娘的眼圈儿红了,哽咽着说:“胡狗五岁没了爹,我带他跟你二十二年了,你视他如亲生。可胡狗死犟死犟的,从没喊过你一声爹……”
“没喊就没喊吧,又不会少一块肉。”
胡狗娘抽抽搭搭哭起来。
“哭啥?小心吓着孩子。”
“我们娘儿俩……就是你的讨债鬼。”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傍晚,夕阳西下,暮色低垂。胡老爹背一捆嫩绿的羊草回来。羊圈是空的,可他分明听到羊们咩咩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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